苏玥静静地站在他面前,面具下的眼眸平静无波地看着这个被恐惧彻底击垮的太监。
她体内的剧痛依旧翻涌,可听着德安这撕心裂肺的哭喊,心底却悄然浮起一丝极淡的……悲哀。
这一刻,周遭的一切都像是被无形的寒意浸透,让她真切感受到了这个古代世界最刺骨的残忍。
皇权如天,高高悬在众生头顶,一句轻飘飘的旨意便能决定无数人的生死荣辱。
上位者们端坐于金銮殿上,眼底映着的从不是黎民疾苦,而是权力棋局的起落,寻常人在他们眼中,不过是随时可以牺牲的蝼蚁,是计数册上冰冷的数字,是可以随意碾死的尘埃。
就像此刻的德安,他的恐惧、他的绝望、他那牵扯着九族的性命,在森严的宫规与至高的皇权面前,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所谓的“铁律”,从来都不是为了守护公平,而是为了巩固那高高在上的权威,一旦触碰,便会有无数像德安这样的人,瞬间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人命在这里,从来都不是衡量价值的尺度,而是权力天平上随时可以被舍弃的砝码。
这种浸透骨髓的冷漠与不公,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笼罩着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让她从心底生出一股彻骨的寒意。
识海内,银发金瞳的团团正蹲在光屏前,小手在地上画着圈圈,小嘴撅得能挂住油瓶儿,还在为刚才被苏玥斥为“小色狼”的事委屈不已。
他一边画着圈,一边气鼓鼓地小声嘟囔:“哼,妖仙姐姐最坏了……团团才不是小色狼呢……就、就只是不小心瞥见一点点嘛……”
就在这时,苏玥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嗓音清冷却透着几分沉郁,在识海中响起:『团团……』
团团猛地一激灵!金瞳里瞬间炸开惊喜的光——妖仙姐姐竟然还愿意理他!
他“噌”地从地上蹦起来,小脸上的委屈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溢的兴奋与雀跃,连声音都带着点发颤的雀跃:『在呢!在呢!妖仙姐姐!你叫我啦!』
苏玥指尖微蜷,心底漫过一阵深深的无力,连带着意识都泛起几分沉滞:『原女主林月的定位,现在在何处?』
团团立刻小手飞快地在空中一划!
一道蓝色光屏“唰”地在他面前展开,上面代表林月的白色光点正以不慢的速度在地图上移动,轨迹清晰可见。
他小脑袋凑近光屏,金瞳里闪过一丝困惑,伸出小手指着那移动的轨迹,歪着头不解道:『妖仙姐姐,你看这白色定位点,怎么像是朝着东边城门去了呀?』
苏玥的意识扫过光屏上那个疾驰的白点,瞬间洞悉了林月的盘算,她清冷的声音在识海中回荡,带着一丝看透一切的淡漠,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讥诮:『她不过是怕死,想逃开这皇城罢了。可她蠢得厉害,难道不知大胤之地莫非王土?她这一逃,倒是干净了,却要连累多少人陪葬……』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她的声音几不可闻地顿了顿,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德安瘫在地上哭嚎的模样... ...
那个被恐惧啃噬得面目全非的太监,他的绝望那样真切,却又那样渺小,像狂风中随时会熄灭的烛火。这份无力感沉甸甸压在心头,让她连呼吸都觉得滞涩。
团团没察觉她的异样,一听这话小脸立刻垮了下来,金瞳里既藏着担忧,又掺了点幸灾乐祸:『啊?那……那原女主林月岂不是死定了?还有……还有那些被连累的人是谁呀?』
苏玥面具下的唇角极淡地勾起一抹弧度,那笑意清冷如月华,却掩不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有玩味,有笃定,更有一丝对眼前困局的无奈:『团团你忘了?原女主林月如今还有20%的气运,依着这气运,说不定真能绝处逢生。至于她害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她特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意识里浮现的,正是德安那张涕泪横流的脸。
明知他或许并非无辜,可那牵扯九族的恐惧,终究让人心头泛起一丝沉郁。
她能看透林月的轨迹,能预判事态的走向,却偏偏对德安即将面临的结局,生出一种无能为力的钝痛。
团团听完,小嘴撇得更厉害了,显然对林月还能“绝处逢生”很是不满。
又似懂非懂地想起了那个哭得撕心裂肺的太监,小小的肩膀耷拉下来,闷闷不乐地蹲回地上,小手继续画着圈圈,嘴里开始念念有词地诅咒:『哼!坏林月!臭林月!画个圈圈诅咒你!出门踩狗屎!喝水塞牙缝!走路摔跤!掉进臭水沟!』
苏玥沉默地听着团团孩子气的诅咒,识海内的意识却久久没有平静。
那股无力感像潮水般漫上来,让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在这皇权织就的密网里,即便是旁观者,也未必能真正置身事外。
皇城西偏门,那扇高大厚重的朱漆宫门处,空气里浮沉着些微气息——是先前车马往来落下的尘土沉淀后的闷味,混着牲口留下的淡淡臊气,在暮色里静静弥散。
眼看宫门便要落钥,一队载满新鲜药材的马车正匆匆从角门赶入——显然是掐着时辰来的。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咯吱、咯吱”的声响比寻常急了几分,在渐沉的寂静里愈发分明。
御林军统领赵冥,身披玄色鱼鳞重甲。
甲上每一片甲叶都擦得亮堂堂的,在昏暗中泛着冷硬的乌金光泽,衬得他整个人像尊铁铸的雕像,稳稳坐于高大的黑鬃战马“乌云踏雪”背上。
他面容冷峻,轮廓如刀削斧凿般深刻,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一双鹰隼似的眼眸正一丝不苟地扫过每辆驶入的马车。
本就身形高大、肩宽背厚的他,此刻只静静坐着,便有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四散开来。
押送药材的管事太监王富贵,正点头哈腰地跟在头辆马车旁,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
他手里捧着厚厚一叠通关文牒和药材清单,小心翼翼凑到赵冥马前,声音带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赵……赵统领,这是本批药材的清单与通关文牒,请您过目。”
赵冥未发一语,仅微微侧身,伸过戴精铁护腕的手接过文书。
他目光如炬,指尖翻飞间,已将清单内容扫尽。
视线从清单移开,落向第一辆马车——车上满载着麻袋捆扎的黄芪、当归等根茎类药材。
赵冥随即抬手一指,声线冷硬如铁:“开袋查验。”
两名御林军士兵即刻上前,动作麻利地解开封口。
麻袋刚松,一股浓郁的药草气息便涌了出来。
赵冥微微倾身,锐利的目光扫过袋中药材的成色、大小,细查有无霉变虫蛀。
他伸出两根手指,捻起一根黄芪,凑到鼻尖轻嗅,又翻来覆去端详断面。
“色泽暗黄,断面有黑心,年份不足——此袋降等。”
他的声音里无半分温度,王富贵脸色猛地一白,忙不迭抬手擦汗,指尖都在发颤。
第二辆马车装着密封的檀木箱子,内里是麝香、牛黄等名贵细料。
赵冥目光钉在清单对应处,沉声道:“开箱,核对封蜡印记。”
士兵撬开一箱封盖,露出里面用油纸层层裹好的药材。
赵冥俯身细查封蜡的完整度,又比对了印记,确认无误后才几不可察地颔首。
第三辆马车堆着成捆的甘草、金银花。赵冥的目光扫过车夫紧绷的脸,忽然开口:“甘草捆内可有夹带?”
士兵当即抽了一捆甘草,用刀划开草绳,翻来覆去查得仔细,最终摇头示意无异常。
第四辆马车运的是新鲜石斛、灵芝。赵冥亲自下了马,走到车旁,拿起一支石斛捏了捏,检查新鲜度与水分,又拈起一朵灵芝,指尖拂过伞盖看完整度与色泽。
“石斛需冷藏,为何只用普通草帘覆盖?”他猛地抬眼,冰冷的目光刺向王富贵,“若药性流失,唯你是问!”
王富贵吓得一哆嗦,连连躬身保证:“是是是,下次绝不敢了,定当改进!”
整个查验过程严谨得无一丝疏漏,赵冥目光扫过之处,半点瑕疵都藏不住。
士兵们令行禁止,动作迅捷又精准,显见御林军极高的素养。
空气凝重得像块铅,唯有赵冥偶尔简短的指令,混着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就在赵冥查完倒数第二辆马车,拿起最后一箱密封的“血竭”准备核对重量时——
“呜……呜呜……老……老娘啊……我……我对不起您啊……呜呜呜……”
一阵压抑到极致的绝望呜咽声,猛地从右侧那片被高墙投下的浓重阴影深处传来!
赵冥的动作骤然顿住!握着那盒“血竭”的手悬在半空,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瞳孔极细微地一缩!
鹰隼般的目光,瞬间盯向声音来源——角门内那片被高墙阴影笼罩的角落!
他未立刻回头,甚至没放下手中的药盒。但周身原本冷硬如铁的气息,骤然凛冽如冬霜!
左手握盒依旧沉稳,按在腰间刀柄上的右手,指节却因用力而根根凸起,手背上青筋隐现。
眼角余光裹挟着无形杀气,掠向马侧后方半步之遥的御林军队长凌凡!
凌凡瞬间接收到赵统领余光里那毫无温度的示意,心下当即明了。
他下颌微点,动作干脆利落,随即抬手对着身后十名披坚执锐的御林军士兵,做了个五指并拢、向前虚切的手势!
“唰!”
十名御林军士兵即刻收戟、转身,动作整齐划一,无半分拖泥带水!
他们悄无声息地紧跟在凌凡身后,朝着角门阴影处迅速包抄过去!
赵冥这才缓缓放下手中的“血竭”药盒,将缰绳随意递给肃立在侧的亲兵,按着刀柄,步伐不疾不徐地跟在队伍侧后方。
识海内银发金瞳的团团急得小脸皱成一团,眼眸中盛满惊恐与担忧,几乎要哭出来:【妖仙姐姐!妖仙姐姐!不好了!那个黑脸煞神统领听到动静了!他带着一队凶神恶煞的御林军过来了!他们把咱们、那个胖太监,还有那边几个小可怜虫都围住了!团团好怕!他们身上的血腥味好浓,像是刚从血池里爬出来一样!怎么办啊妖仙姐姐!】
苏玥背部虚弱地抵着身后冰冷粗糙的宫墙,坚硬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灰蓝粗布太监服传来,勉强撑住她几欲倾倒的身子。
体内翻江倒海的剧痛与内息紊乱,让她每一次呼吸都伴着刺痛与强烈的眩晕,冷汗早已浸透里衣,黏腻地贴在肌肤上,带来阵阵刺骨的寒意。
听到团团带着哭腔的声音,她极其轻微地吸了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急也无用。团团,静观其变。】这声音虽弱,却奇异地抚平了团团焦躁的情绪。
凌凡带领的御林军小队瞬间完成合围。冰冷的铠甲与闪着幽寒光芒的戟尖,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死亡”之墙。
将德安、苏玥,以及那几个抖如筛糠的小太监,连同城边的潲水桶、推车,一并圈在中央。
明光铠反射着残阳微光,长戟锋刃在暮色中闪烁着致命寒芒,肃杀之气如实质冰水,瞬间浸透每一寸空气,连周遭温度都仿佛骤降几分。
德安看着眼前森严的阵仗,看着近在咫尺、闪着寒光的戟尖,吓得连哭都忘了,肥硕的身体剧烈颤抖着... ...
他手中死死攥着的登记腰牌文牒的簿册,“吧嗒”一声掉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溅起细微灰尘,册页摊开,露出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
凌凡眼神冰冷地扫过墙角深处那几个小太监——他们穿着洗得发白、打了补丁又沾着油污的灰褐色杂役服,年纪不过十二三岁。
此刻大气不敢喘,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早已吓得面无血色,几乎要瘫软在地。
他没说一句废话,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对着手下士兵微微颔首。
两名士兵动作迅捷如风,没等那几个小太监反应过来,冰冷且带着血腥气的雁翎刀已出鞘半寸,闪着幽蓝寒光的刀锋精准地架在了他们脆弱的脖颈上!
刀刃紧贴皮肤,冰冷的触感带着金属特有的冷冽,让人浑身一紧。
“唔!”
小顺子吓得刚要尖叫,就被另一名布满老茧与刀疤士兵的大手死死捂住嘴巴,只能发出短促惊恐的呜咽,身体剧烈颤抖,眼泪瞬间涌出,顺着脏兮兮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刀锋上。
小福子和小安子更是直接吓尿了裤子,一股骚臭味弥漫开来,混着空气中的尘土味,成了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