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霁珩嘴角那抹温和的弧度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大叔?
他不过二十有二,风华正茂,竟被这看起来十三四岁的臭小子唤作大叔?这小子绝对是故意的!
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那温润如玉的笑容反而加深了几分:“小公子说笑了。此玉佩的主人,乃是本……咳,本阁主的一位故人旧识。
既是他心爱之物,本阁主自当亲自保管,待他日重逢,亲手奉还... ...就不劳小公子费心赎回了。”
渡硯在心里暗骂:老狐狸!装什么大尾巴狼!苏哥哥性子纯善如白纸,怎会认识你这心黑手狠的角色?
面上却瞬间绽放出惊喜灿烂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盛满了星星:“真的吗?原来大叔你也是苏哥哥的朋友啊!太好了!”
他随即小脸一垮,露出担忧的神色,“大叔你不知道,之前苏哥哥伤得好重好重,吐了好多血,我担心坏了!也不知他回没回家,你知道他住在哪吗?我想去看看呢!”
轩辕霁珩听到“伤得好重好重”、“吐了好多血”时,握着玉佩的手指微微收紧,眼眸深处那抹古井无波骤然被打破,一丝担忧与心疼如涟漪般飞快掠过,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面上依旧温和,带着无奈与遗憾道:“小公子有心了。
只是……你这位“苏哥哥”行踪飘忽,如同闲云野鹤,本阁主虽与他有旧,却也并不知晓他府邸所在。
你方才说他伤势严重?具体如何?可要紧?”他语气带着关切,目光却锐利地捕捉着渡硯的每一丝反应。
渡硯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情绪波动!心中警铃大作!
这老狐狸……对苏哥哥的关心不似作伪!难道……他竟也是苏哥哥的倾慕者?
他心中冷笑:还想套我的话?没门!
随即脸上担忧更甚,带着点委屈地摇摇头:“苏哥哥的伤势……我也不太清楚具体有多重呢。他性子倔强,不肯让我替他把脉查看……”就自己硬撑着……
唉~他叹了口气,又扬起小脸,换上那副天真期盼的表情,琥珀色的眼眸紧紧盯着轩辕霁珩袖口的位置,“大叔!既然我们都是苏哥哥的好朋友,那……那不如你把玉佩先给我吧?由我转交给苏哥哥也是一样的!我保证,一定亲手交到他手上!这样大叔你也能省心,对不对?”
轩辕霁珩看着少年那副“我都是为了你好”的纯真模样,差点气笑了。
好处都让你占了,哪里一样?他并未说话,唇角那抹温和的弧度依旧,修长指尖摩挲着玉佩温润的质地,随后极其自然地塞回宽大的月白锦袍袖中,动作行云流水、优雅从容,却用行动无声宣告不给。
渡硯脸上那天真无邪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瞬,眼底深处骤然转冷,
“轰——!”
一股磅礴浩瀚、阴冷诡谲的内力毫无征兆地自他周身爆发!
深紫色云锦华袍被内力催动得无风自动,袍摆上暗银丝线织就的繁复缠枝曼陀罗暗纹,在激荡的气流中疯狂扭动,流淌出妖异而危险的光泽!
一股裹挟着无形剧毒气息的恐怖威压,朝着轩辕霁珩席卷而去——这是试探,也是警告!
轩辕霁珩眼底寒光乍现!他早知此子不凡,却未料到其内力竟如此霸道雄浑!试探深浅?正合他意!
几乎在渡硯内力爆发的同一刹那,轩辕霁珩周身也骤然腾起一股浑厚凝练的内息!
这股内力不似渡硯那般狂暴外放,却更加深沉内敛,如同万载玄冰般的浑厚内力瞬间喷薄而出!
“轰——!”
两股截然不同却同样磅礴浩瀚的内力,如两条无形巨龙,在揽月轩中央轰然对撞!
空气剧烈扭曲!以两人为中心,淡紫色阴毒雾气与冰蓝色寒霜气浪猛地炸开,呈环形向四周疯狂扩散、冲击!
光可鉴人的地板发出刺耳的“咔嚓”声,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靠近中心的几块地面无声化为齑粉!
穹顶《云汉星图》剧烈震颤,几颗明珠“噼啪”爆裂。
多宝格上,青瓷花瓶与薄胎白瓷茶具瞬间碎裂,羊脂白玉雕刻着“八仙过海”爬满冰纹,青铜饕餮纹方鼎嗡鸣凹陷。
巨大的青竹镂空花鸟屏风被推得平移,书案上物什飞溅、案面开裂。
隐藏的暗卫气息骤然紊乱,传来压抑的闷哼!
气浪中心,两人身影皆是一晃——
轩辕霁珩身体猛地向后飘退半步!月白色锦袍下摆剧烈翻飞,脚下那块地板“咔嚓”一声,被硬生生踏出清晰的脚印凹痕,边缘木刺狰狞!
他俊美的脸上,温润如玉的笑容彻底消失,丹凤眼中寒光乍现,如冰封湖面骤然裂开缝隙,露出底下深不可测的寒渊。
宽袖中的手微微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方才冰寒内力与对方狂暴内劲对撞的反震,让他经脉隐隐作痛。
看向渡硯的眼神瞬间无比凝重——好诡异的内力!阴寒诡谲,带着南疆特有的蛊毒气息!此人果然如自己猜测那般是南昭之人!
渡硯同样不好受。左脚足尖在身后一点,坚硬地板竟被踏出浅坑!
深紫色袍袖如狂风卷起的紫云,剧烈翻飞鼓荡,猎猎作响!
体内气血翻腾,那股冰寒刺骨的内力如附骨之疽,试图侵入经脉,被他体内阴柔诡谲的南昭秘传内力强行化解、驱逐。
琥珀色眼眸中燃烧着更炽烈的战意与惊诧——这大胤王朝果然藏龙卧虎!
这疑似谨王轩辕霁珩的家伙,内力精纯浑厚竟与自己不相上下!看来吞并大胤,光靠毒蛊不够,必须万全准备。
他强行稳住身形,气血翻涌如沸,喉头涌上腥甜又被咽下,脸上重新挂上人畜无害的笑容:“可惜这地方太小,没法好好与阁主切磋。”语气带着少年人的遗憾,眼底却一片冰冷。
轩辕霁珩温雅笑意不变:“改日必有机会。贵客远道而来,本阁主还未及尽地主之谊。”
他语气看似温和,话中却暗藏机锋。你不请自来,在我的地盘,最好收敛些!小心走不出大胤地界!
渡硯恍若未闻,一脸纯良:“阁主不必客气,我只是来看看在贵国的产业。”
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对了,半月后各国使臣将赴东陵国商讨下一个十年和平条约,不知贵国派谁出使?”其弦外之音:和平条约未到期,你无权干涉我来去!
渡硯环顾狼藉,小脸懊恼:“哎呀,都怪我年纪小意气用事,把这里快弄成废墟了!大叔大度,不会怪我吧?”
内心却恶意翻涌:就算拿不回玉佩,也要恶心死你这老狐狸!我比你年轻!苏哥哥就算动心,也只会选我这样的!
轩辕霁珩袖中大手紧握成拳,指节“嘎吱”作响,面上却分毫未变。
渡硯敏锐地听到那骨节声响,心中郁气稍散。接着气死不偿命的说道:““如果阁主实在气不过的话。
那……”他指了指窗外楼下那十口巨大的红木宝箱,“我带来的那些黄金,就赔给你好啦!
虽然可能不够,但也是我的一片心意嘛!” 他一副“我很懂事,我很讲道理”的模样。
轩辕霁珩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掩了眸中翻腾的怒意。
若收下这黄金,岂非显得自己斤斤计较、俗不可耐?他堂堂谨王,会在意这点黄白之物?
他缓缓抬起眼眸,目光扫过满室狼藉,那些碎裂的珍宝,损坏的古董……这些东西的价值,远非百万黄金所能衡量。
但更让他气闷的,是眼前这臭小子一口一个“大叔”,还暗讽他年纪大、小心眼!
然而,当他的指尖无意间拂过袖中那幅画卷一角,感受其柔顺触感,怒火中瞬间压下,脑海中瞬间浮现出画中人那双清冷如月、纯净若雪的眸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忽然觉得,让这小子一直误以为他倾慕的“苏哥哥”是个男子,似乎……也挺好?
轩辕霁珩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那笑容温雅依旧,却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玩味。
他看向渡硯,已是一片温润:“小公子说笑了,年少气盛,偶有冲动在所难免。
本阁主岂会因此等‘身外之物’的损毁,而责怪一个‘年幼无知’、‘未经思量’便动手的……孩子呢?”
他刻意放缓了“年幼无知”、“未经思量”、“孩子”这几个词的语调,如同软刀子般精准地回敬过去。
渡硯脸上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住。这老狐狸!反应好快!不仅用“身外之物”彰显自己的大度,反衬他小气,更用“年幼无知”、“未经思量”坐实他冲动莽撞、缺乏头脑的评价!
句句都在往他心窝子上戳!玉佩拿不到,还被反将一军,顿感烦躁,不想再与这老狐狸虚与委蛇。
他脸上笑容一收,换上一副恍然想起什么的表情,对着轩辕霁珩随意地拱了拱手:“哎呀,光顾着和大叔聊天,都忘了时辰!
这天色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他语气敷衍,毫无诚意,“打搅阁主休息,实在抱歉。告辞!”
话音未落,他身形已动!深紫色的身影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人已如离弦之箭般射向方才闯入的窗口!
足尖在窗棂上轻轻一点,借力腾空,宽大的紫袍在夕阳余晖中划出一道流丽的弧线,几个起落间,便已消失在朱雀大街熙攘的人潮与鳞次栉比的屋宇之上,快得让人目不暇接。
轩辕霁珩并未阻拦,只是静静地立于一片狼藉之中,月白锦袍纤尘不染。
他走到窗边,望着渡硯消失的方向,温润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玩味至极的弧度。
修长的手指自袖中再次取出那枚金凤玉佩,指尖轻柔地摩挲着细腻的玉质。
“信息都错了……”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掌控全局的笃定与戏谑,“连是男是女都没弄清楚?呵... ...看你怎么找你口中的‘苏哥哥’?”
轩辕霁珩唇边的笑意愈深,眼底却一片冰封的寒。
“来人。”他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半分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话音刚落,书案旁最浓重的阴影里,一道黑影骤然显现。全身裹在夜行劲装中,同色面巾遮去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眸。他单膝触地,头颅深垂,姿态谦卑到了极致。
“去聚宝阁赌坊门口布眼线。”轩辕霁珩的声音依旧平稳,却淬着穿透骨髓的寒意,“盯紧所有进出者,尤其留意与南昭有关的可疑人。稍有异动,即刻来报。”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补充道:“另外,查清楚那戴面具的‘苏公子’,与那位林公子究竟有何牵扯。”
“是!”黑影的声音里带着绝对的服从。他始终未曾抬头,身体悄无声息地向后一滑,便再次融回那片深沉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揽月轩”重归死寂,只剩轩辕霁珩一人。他缓步走到那张裂满纹路的紫檀夔龙纹书案前,指尖抚过桌面最深的一道裂痕。
摊开掌心,小巧的金凤玉佩静静卧在他如玉的掌中,在灯光的映照下,流转着温润而神秘的光晕。
绮梦楼朱漆大门前,洛煞一直屏息凝神,全身肌肉紧绷,所有心神都死死锁定在三楼那扇敞开的雕花窗棂处。
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生怕圣子孤身闯入龙潭虎穴,遭了那白衣男子的暗算。
当看到那道熟悉的紫色身影如同惊鸿般从窗口掠出,几个起落便安然消失在视线中时,洛煞紧绷的心弦才猛地一松,长长地吁出一口浊气。
“走!”洛煞低喝一声,对着身后肃立的十二人猛地一挥手。
瘴螈、晦明以及抱着沉重的红木宝箱的十名蛛卫动作整齐划一,沉默地转身,踏着沉重而统一的步伐,紧跟在洛煞身后,如同来时一般,沉默而迅速地撤离了绮梦楼门前。
那沉重的脚步声和金属箱角摩擦地面的声音渐渐远去,汇入朱雀大街的人流之中... ...
直到那支散发着浓郁血腥煞气的队伍彻底消失在街角,一直强撑着站在门口、脸色惨白的芸娘,才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般,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身旁的依依连忙扶住她。芸娘用颤抖的手掏出袖中的丝帕,哆哆嗦嗦地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