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霏语速平缓,汇报详尽:“属下暗中观察,那紫衣少年及其三名近侍的着装样式、所绣暗纹,绝非大胤规制。
十三人跪拜称其为‘少主’,此称谓极可能仅为掩人耳目,其真实身份…深不可测,而此番前来所图未知。”
他的陈述时不带多余情感,最后才点出关键:“更棘手者…“那紫衣少年直言,欲与‘阁主’——即王爷您——”燕霏的声音停顿了一瞬,似乎在选择措辞,“亲谈!”
汇报完毕,他依旧保持着那个深埋头颅的姿势,墨色的身影纹丝不动,只有那最后“亲谈”二字所带的迟疑与强调,泄露出一丝极其罕见的凝重。整个揽月轩内,只剩下那枚金凤玉佩在指尖晃动的细微声响。
轩辕霁珩缓缓睁开眼眸。
那温润如玉的眼眸中,没有丝毫意外,平静得如同一泓深不见底的古井。视线落在指尖勾着的金凤玉佩上,再想到紫衣少年和“聚宝阁少主”的身份,对方此行的目的,在他心中已如明镜般通透——赎玉!
替那个被林公子强拉至此、戴着白色面具的“公子”——哦,应当是位姑娘,赎回她被迫用来抵债的这枚玉佩!
一丝冷峭的弧度在轩辕霁珩唇角极淡地漾开,转瞬即逝。他并未起身,目光投向窗外,心中低语:“哪怕你女扮男装,掩去绝世姿容,隐于市井,穿着粗布麻衣。
甚至以面具遮掩……竟然还是引来了如此人物,不惜背负‘龙阳之好’的污名,为你一掷千金,甚至可能……情根深种?”
他的视线随即落到一旁紫檀案几上,那张小心翼翼打开了一半的素白宣纸卷轴。纸上用细腻工笔勾勒着一个女子的轮廓。虽只堪堪展开至下颌处
但仅此一瞥,亦足以令人屏息!
面纱之下,一双剪水秋瞳足以倾倒山河。眸光清澈空灵,似盛着亿万星辰初绽时的清冷辉光,又如亘古不化的雪巅融下的第一滴冰泉,流转间光华潋滟,顾盼生辉。那是种超越世俗的纯净,冰清玉洁得不染尘埃。
虽未见全貌,可隔着纸张透出来的清冷出尘、仙气缭绕,那仿佛不属于人间的绝世风华与卓然气质,已磅礴欲出,令人心折。
轩辕霁珩静默凝视着画中那惊为天人的眼眸,指尖划过金凤玉佩的边缘,冰凉触感顺着指腹漫开。他低声一叹,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与笃定:
“他……今后想必同本王一般,
亦是思之若狂,寤寐难安。”
叹息在空寂的轩中消散。
他缓缓起身,将那一小卷画轴小心地重新卷好,将其轻轻放入自己月白云锦长袍的内襟深处。
整理好衣袍,轩辕霁珩步履沉稳,走向揽月轩正对着楼前大街的那扇巨大的雕花紫檀木窗棂前站定,目光沉静地向下望去。
楼下,喧嚣似乎短暂停歇,无数目光聚焦在门口那一片金山人影之上。
几乎是轩辕霁珩站定在窗棂后的瞬间,楼下负手而立的渡硯,似有感应般猛地抬起了头!
那双褪去所有伪装的、冷冽如万年玄冰的琥珀色瞳孔,精准地穿透人群与距离的阻碍,锐利如刀锋,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凛然的警告,直直射向揽月轩三楼那处敞开的窗棂方向!
目光在虚空中碰撞!
一个立于深阁,温润如玉的面庞上浮起一抹毫无破绽、如沐春风般的清浅微笑。
一个立于金阶,精致若仙童的面容上笼罩着一层拒人千里的寒霜与赤裸的漠然。
轩辕霁珩似乎对他的注视毫不在意,唇角的笑意甚至加深了一分,显得愈发温雅从容。
在渡硯冰寒目光的注视下,他做出了一个极具挑衅意味的动作——
只见他那只握着金凤玉佩的手,从锦袍中优雅探出,缓缓抬起。
如玉般白皙的食指微微舒展,那枚玉佩的赤金流苏便稳稳悬在了他修长的指节上!
恰逢夕阳熔金般的余晖如流金泼洒,穿过雕花窗棂,毫无保留地倾泻在那枚小巧的金凤玉佩上!
嗡——!
玉佩上那只精巧绝伦、纤毫毕现的微型金凤凰骤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金光!
赤金凤身在光芒中几近透明,高昂的凤首似要引颈长鸣,华丽尾羽舒展流丽,每片羽毛边缘都闪烁着刺破暮色的锋锐金芒!
整枚玉佩宛如一轮坠落的小太阳,悬挂于轩辕霁珩指尖!
金光不仅驱散了周围一切的色彩,更带着一种尊贵、神圣、不容亵渎的威仪与力量感!
这一幕强烈地冲击着渡硯的视觉和心神!
他琥珀色眼眸瞬间变得危险而专注:“苏哥哥的玉佩,竟在他手中!”这无声的挑衅,瞬间点燃了他心底的愤怒与占有欲。
只见渡硯脚尖在原地轻轻一点——
呼!
宽大的深紫色云锦袍袖被气流鼓荡得猎猎作响,袍摆上那些以暗银丝线织就的繁复缠枝曼陀罗暗纹,在疾速中流淌出神秘而危险的幽光。
他身形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近乎完美的弧线,姿态飘逸若仙,却又藏着鹰隼扑击般的凌厉与精准。
足尖在二楼悬挂牌匾旁的砖瓦飞檐上再次借力一点——
叮!
渡硯的身影借这微薄之力,速度再度飙升,化作一道连残影都难捕捉的紫色流光,直扑三楼揽月轩!
楼下聚宝阁众人,洛煞与残影、晦明只觉眼前一花,圣子的身影已消失在原地,唯余空气中一道模糊的紫色残影。
巨大的震惊过后,狂热的崇拜与敬畏瞬间填满洛煞心间,他几乎要激动得低吼出声:
“好快!连气息都险些捕捉不到!瞬息之间从数十丈外平地拔升,借檐角之力如履平地!这轻功身法已登峰造极,世间罕见!圣子之能……深不可测!实乃南昭之福,万民之幸!”
洛煞拼命运转内力于双目,才勉强在脑海中勾勒出渡硯上跃时一闪而过的飘忽轨迹。
就在洛煞心念激荡之际,渡硯的身影已稳稳落在与轩辕霁珩视线平齐的雕花窗外檐之上。
紫色华贵的袍角垂落,随风轻扬,袍上暗纹流光溢彩。
他隔着雕花窗棂,目光灼灼地与窗内那个同样俊美无俦、却气质迥异的男人对视。
雕花窗棂内,轩辕霁珩脸上那抹春风般的浅笑未曾改半分,甚至更深了些。
他优雅侧身,对着窗外的渡硯做了个无可挑剔的“请君入内”手势,姿态雍容,气定神闲,仿佛在欢迎造访的故交,而非刚刚展露恐怖实力的危险对手——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温润眼眸,毫无半分笑意。
渡硯冰冷的琥珀色瞳孔映着对方完美的仪态,嘴角却勾起一抹极致纯真又极致危险的弧度。
他竟无丝毫迟疑,对那可能是龙潭虎穴的窗口毫无惧色!
足尖在窗棂上再次轻点——
身姿飘逸地穿过敞开的雕花窗棂,轻盈无声地落在揽月轩光华流转的地面上!
渡硯那张精致如仙童的脸庞上,纯真无害的笑容早已褪去,琥珀色的眼眸沉静如古井深潭,不动声色地扫视着这间奢华到极致却也静谧到诡异的雅室。
室内光线被巧设成幽深而集中的格局。
穹顶整幅巨大的掐金丝珐琅彩绘《云汉星图》,在几盏古朴琉璃宫灯的映照下,流淌着神秘幽邃的光晕,金丝勾勒的星辰仿佛在缓缓流转。
四壁顶天立地的紫檀木多宝格上,错落陈设着——泛着青铜幽光的饕餮纹方鼎、通体无瑕的羊脂白玉雕《踏雪寻梅》……件件价值连城。
空气中弥漫着清冽如雪、似能涤荡神魂的冷香——冰魄伽罗。
此香万金难求,虽有凝神静气之效,却带着拒人千里的孤高。
然而在这清雅冷香之下,渡硯敏锐捕捉到一缕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气息新鲜,显然是不久前留下的。
更在这片极致奢华与清冷交织的氛围里,他感知到五道极微弱的气息,收敛得近乎完美。
两道气息分踞左右,藏于横梁与藻井交界的阴影深处,呼吸悠长缓慢,心跳几不可闻。
《云汉星图》流淌的光影将他们身形完美掩盖,恍若星图一部分——这是擅长隐匿与突袭的顶尖刺客。
一道气息沉凝如渊,带着若有若无的剑气锋芒。其人身藏巨大的紫檀木嵌螺钿山水画屏风后,屏上烟波浩渺的山水成了最好掩护——此人定是剑道高手,气息内敛却暗藏杀机。
一道气息阴冷飘忽,如潜伏在青铜器阴影里的毒蛇。他借多宝格上错落的器物与自身黑衣,将身形化作博古架一部分——此人精于暗器与毒术,气息带着丝不易察觉的腥甜。
最后一道气息最是微弱,几乎与流动的光影同频。他藏于穹顶星图边缘的藻井雕花深处,居高临下掌控全局——此人应是负责远程狙杀或指挥的暗哨,目光如鹰隼。
这五人皆是顶尖高手,联手足以绞杀宗师不过,对于渡硯而言,这些人虽强,却还不足以构成真正的威胁。
他真正忌惮的,是眼前这位气度雍容、深不可测的“阁主”。
渡硯的目光最终落回书案后,那位端坐于紫檀夔龙纹宽椅上的男子。
他身着一袭月白色云锦长袍,锦缎并非纯白,而是透着一层初雪映月般的银芒。
袍身以同色系暗银丝线织就繁复的麒麟踏云暗纹,在光线下若隐若现,勾勒出低调而奢华的尊贵。
腰间束着白玉镶银丝绦带,正中垂坠一枚精工镂刻的羊脂玉螭龙珏,玉质温润无瑕,莹白如凝脂。
面容俊美得近乎不真实:眉如远山含黛,斜飞入鬓,鼻梁高挺笔直。薄唇微抿,唇角似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和弧度。
一双本该含情的风流丹凤眼,此刻却深邃如寒潭古玉,不起半分波澜,平静迎上渡硯审视的目光。
渡硯心中飞速盘算,联想到洛煞多年潜伏大胤收集的情报——大胤王朝有三位真正让南昭忌惮的劲敌:
其一,大胤王朝的定海神针——神秘国师。这位传说中人物清冷出尘,已近三百年未曾现世,生死成谜。其存在本身便如一座不可逾越的冰山,代表着大胤最深不可测的底蕴。
其二,太子轩辕御辰。此人杀伐果断,冷若寒冰,乃大胤战神,铁血手腕震慑得周边诸国无不胆寒。
其三,谨王轩辕霁珩。他表面温润如玉,风度翩翩,却掌管着大胤近半的财政命脉与庞大情报网络。心智如妖,算无遗策,谈笑间可翻云覆雨,实为运筹帷幄的棋手,骨子里藏着拒人千里的冰冷与掌控一切的漠然。
眼前之人,气度雍容华贵,身处绮梦楼这等风月之地顶层,却宛如置身九重宫阙。
月白锦袍上的麒麟暗纹,周身弥漫的气场,绝非一个青楼“阁主”所能拥有。
何况苏哥哥的玉佩在他手中,再结合空气中残留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此人必定是掌控绮梦楼生死的主。
往深处想,他与洛煞汇报的谨王轩辕霁珩极其相似——同样温润如玉,却将所有情绪藏得滴水不漏,可见城府之深。要想取回玉佩,绝不可硬来。
渡砚思绪千回,瞬间决断。脸上因闯入而流露的深沉与锐利如冰雪消融,重新挂上那副人畜无害的纯真笑容,琥珀色眼眸瞬间清澈透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好奇与腼腆,仿佛刚才那个气势逼人的身影只是错觉。
而轩辕霁珩,自这紫衣少年破窗而入时,目光便未曾移开。
少年瞬间褪去伪装的深沉锐利,此刻看似平静实则暗藏评估的眼神,都让他心中微凛。
尤其是这少年身上深紫色云锦袍服上流转的古老暗纹,腰间那枚散发隐晦危险波动的墨玉蛊瓶——这绝非大胤及周边诸国常见的服饰风格。
南昭!
这个念头瞬间划过轩辕霁珩的脑海。能有这般气度,让洛煞这等人物毕恭毕敬称“少主”的……此子在南昭的身份恐怕贵不可言,极可能是王室核心,甚至……圣子!
“渡砚的声音清亮软糯,带着点撒娇般的尾音。他歪了歪头,一脸天真地看向轩辕霁珩:“这位大叔,你刚刚拿着的那个亮晶晶的小凤凰,是我在大胤王朝最好最好的朋友的东西。之前被个无赖逼着抵押了,你看——”我带了这么多……”
他小手夸张地比划了一下外面那十口巨大的红木宝箱,“整整一百万两黄金呢!
够不够赎回苏哥哥的小凤凰呀?大叔你行行好,把它还给我好不好?苏哥哥见了它,一定会很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