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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珠玉蒙尘》

岁岁明朝

郑元珠第一次见到那本账册是在十四岁生辰那夜。

她提着裙摆穿过回廊,想给兄长看自己新绣的荷包,却听见书房里传来父亲震怒的声音:"糊涂!这笔军饷也敢动?"

透过窗纸,她看见父亲将一册账簿重重摔在兄长脸上。郑元朗跪得笔直,额角被书脊划出一道血痕,却仍倔强地仰着头。

"突厥人给的价钱够买下半个河西。"兄长的声音冷得像冰,"边关将士的命,值几个钱?"

"滚出去!"父亲抓起砚台砸过去。

郑元珠慌忙躲到廊柱后。郑元朗推门而出时,她看见兄长眼中闪烁的,是她从未见过的阴鸷光芒。

"珠儿?"郑元朗发现她,瞬间换上了熟悉的温柔笑容,"怎么还没睡?"

"给哥哥送荷包。"她怯生生递上绣着青竹的荷包,手指微微发抖,"上面...沾了血。"

郑元朗这才发现额角的伤口。他随手抹去血迹,将荷包珍重地揣入怀中:"绣得真好。快去睡吧,明日带你去逛西市。"

回到闺房,郑元珠在灯下反复回想那个陌生的兄长。荷包上那滴血迹晕染开来,像朵狰狞的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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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元珠咳血的消息传开时,正值郑家与太子联姻的风口浪尖。

"不过是风寒。"她擦去唇边血丝,将染红的帕子藏入袖中,"兄长不必忧心。"

郑元朗盯着她苍白如纸的脸,突然挥手屏退左右:"珠儿,你动了我的书房。"

不是疑问,是陈述。郑元珠捏紧袖中的账册抄本,后背渗出冷汗。三个月来,她暗中誊录了兄长所有往来密函,终于拼凑出军饷贪腐的真相。

"为什么?"郑元朗的声音轻得可怕。

"那些钱...能救多少边关将士。"她抬头直视兄长的眼睛,"哥哥,收手吧。"

郑元朗突然大笑,笑到眼角沁出泪花:"我的傻妹妹,你以为郑家如今的地位是怎么来的?"他俯身捏住她的下巴,"圣上要修华清宫,太子要养私兵,边关将领要捞油水——我们不过是在夹缝中捡些碎银子罢了。"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兄长扭曲的面容。郑元珠这才惊觉,当年为她摘杏花、教她写字的少年郎,早已死在权力的沼泽里。

"三日后太子来下聘。"郑元朗松开手,语气恢复温柔,"好好养病,我的好妹妹。"

房门关上后,郑元珠从枕下取出早已写好的密信,交给陪嫁嬷嬷:"送去暮府,亲手交给暮小姐。"

"小姐!这要是让老爷知道..."

"嬷嬷,"她咳嗽着将血帕扔进火盆,"我活不到出嫁那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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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岁安潜入郑府那夜,郑元珠正在焚香。

西域来的迦南香袅袅升起,掩盖着汤药里的血腥气。当侍女通报"林大夫"求见时,她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颤。

"久闻郑小姐染恙。"暮岁安低头行礼,声音刻意压低。

郑元珠打量着这位未来的太子妃候选人。素衣荆钗掩不住通身的气度,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得能照见人心最阴暗的角落。

"你们都退下。"她挥退仆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绽开刺目的红梅。

暮岁安急忙上前把脉,脸色骤变:"这是...春风醉?"

"兄长给的嫁妆。"郑元珠惨笑,"郑家女儿,生是棋子,死是弃子。"

她从妆奁暗格取出一枚玉牌:"这是进出太子别院的凭证。阿史那燕说的军械,就藏在后山密道里。"

暮岁安没有接:"为何帮我?"

"我帮的不是你。"郑元珠望向窗外一弯冷月,"是那些被克扣军饷的边关将士,是..."她突然哽住,"是我记忆里那个会为小乞丐打伞的兄长。"

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两个少女同样苍白的脸。暮岁安最终接过玉牌,轻声道:"有什么我能做的?"

郑元珠摇头,取出一封信:"我死后,把这封信交给兄长。"

信封上是她娟秀的字迹——「兄长安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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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元珠死在太子下聘的前夜。

她穿着准备好的嫁衣,安静地躺在绣榻上,唇角还带着解脱的微笑。郑元朗踹开房门时,只看到梳妆台上并排放着的三样东西:他送的毒药空瓶、她誊抄的军饷账册,以及那个染血的青竹荷包。

"珠儿...珠儿!"他抱起妹妹尚有余温的身体,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陪嫁嬷嬷颤抖着递上那封信:"小姐留给公子的..."

郑元朗撕开信封,薄薄的信纸上只有一句话:

「愿来世生于寻常百姓家,兄仍为兄,妹仍为妹。」

窗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管家慌张来报:"公子!太子派人来催聘礼,说...说既然小姐没了,就让二房的小姐顶上!"

郑元朗缓缓放下妹妹的尸体,拾起那本账册。他抚过妹妹清秀的字迹,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天——十四岁的他脱下外衫为小乞丐遮雨,八岁的珠儿撑着伞追出来,笑着说"哥哥也是傻瓜"。

"备马。"他擦去脸上的泪,声音冷得瘆人,"我要去见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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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球赛那日,没人知道郑元朗为何突然反水。

当太子歇斯底里地喊出"是又如何"时,是郑元朗第一个拔剑指向昔日主子:"臣请诛此獠!"他呈上的证据比暮岁安带来的更加致命——太子亲笔所书的谋逆计划,以及藏在密室的龙袍。

直到被押入大牢,郑元朗都挺直着脊背。狱卒议论纷纷,说郑公子疯了,连亲爹都咬出来。

只有暮岁安来探监时,看见他对着墙角那束野花说话,语气温柔得像在哄孩子:"珠儿不怕,哥哥给你摘杏花..."

行刑那日,郑元朗是郑家最后一个受刑的。刽子手说,这位公子爷临死前一直攥着个褪色的荷包,怎么都不肯松手。

荷包里除了干枯的杏花,还有张字条:

「珠儿,哥哥赎罪去了。若有来世,定让你做朵干干净净的花。」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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