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暴雨让长安城南的涝河决了堤。暮岁安站在崔府绣楼的窗前，望着远处阴沉的天色，手中针线不停。房间里，十多位贵族小姐正在赶制冬衣，布料堆积如山。
"听说淹了三个坊市。"崔清瑶将一件缝好的棉衣叠放整齐，"灾民都挤在慈恩寺那边。"
暮岁安咬断线头："再多做五十件。我让管家又买了些棉花来。"
"岁安，"崔清瑶凑近她耳边，"你这两日怎么总走神？针都拿反了三回。"
暮岁安耳根微热："我在想灾民安置的事..."
"是在想贺小将军吧？"崔清瑶促狭地眨眨眼，"他今日在城南施粥，我哥哥去看了，说场面壮观得很。"
暮岁安正要反驳，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她探头望去，只见一队士兵正在街口疏导积水，为首的正是贺明朝。他一身短打装扮，裤腿卷到膝盖，正指挥众人用沙袋加固河堤。
似是心有灵犀，贺明朝突然抬头，正好对上暮岁安的视线。隔着雨幕，他咧嘴一笑，朝她挥了挥手。
"哎哟，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啦！"崔清瑶在一旁起哄，引得其他闺秀纷纷掩嘴轻笑。
暮岁安红着脸缩回窗内，手中针线却快了几分。午时刚过，她就找借口告辞，带着小翠和几大包冬衣赶往慈恩寺。
慈恩寺外搭起了简易的棚户，灾民们排队领取粥食。暮岁安刚下轿，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暮小姐来了！"
贺明朝大步走来，发梢还滴着水，眼中却满是欣喜。他接过暮岁安手中的包袱："正缺冬衣呢，你来得及时。"
暮岁安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衣衫："你一直没休息？"
"灾情紧急。"贺明朝引她走向粥棚，"来，见几个人。"
粥棚后站着几个与贺明朝年龄相仿的年轻人，经介绍都是将门子弟。他们见暮岁安来了，纷纷行礼，眼中满是敬佩——显然贺明朝没少在他们面前提起她。
"暮小姐，"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笑道，"明朝兄说你精通医术，我们这儿正好有几个孩子发热..."
暮岁安立刻挽起袖子："带我去看看。"
临时搭建的医棚里躺着十几个病患，大多是老人和孩子。暮岁安仔细为每个患者诊脉，开方，又教妇人们用草药煮水消毒。
忙到日头西斜，她才得空喘口气。贺明朝递来一碗热姜汤："暖暖身子。"
暮岁安接过粗瓷碗，指尖不经意相触，两人都是一怔。贺明朝的手上多了几道新伤，显然是救灾时划破的。
"你..."暮岁安刚想说什么，一阵孩童的哭声打断了他们。
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坐在角落，浑身湿透，哭得撕心裂肺。暮岁安上前询问，才知小女孩的父母都被洪水冲散了，至今下落不明。
"不哭不哭。"暮岁安将小女孩搂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姐姐帮你找爹娘。"
贺明朝蹲下身，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个木头雕的小马："看，这是边关带回来的神驹，送给你。"
小女孩止住哭泣，怯生生地接过木马。贺明朝朝暮岁安使了个眼色："我们带她去孤儿棚吧，那边有嬷嬷照顾。"
去孤儿棚的路上需要经过一段被水淹没的路面。贺明朝二话不说，蹲下身："上来，我背你们过去。"
暮岁安抱着小女孩，红着脸趴上贺明朝的背。他的肩膀宽厚温暖，步伐稳健，让她莫名安心。
"你常背人过河吗？"为缓解尴尬，暮岁安打趣道。
"在边关时背过受伤的战友。"贺明朝的声音低沉，"有个兄弟中了箭，我背着他跑了十里地...最后还是没救回来。"
暮岁安听出他话中的痛楚，不自觉地搂紧了他的脖子："你们在边关...很苦吧？"
"保家卫国，不苦。"贺明朝顿了顿，"只是有时候想，若是朝中那些贪官少克扣些军饷，或许能多活几个兄弟。"
暮岁安想起父亲书房里那份军饷记录，心头一紧。正想说什么，贺明朝突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小心！"
"没事，踩到块石头。"贺明朝稳住身形，将她们安全送到对岸。
孤儿棚里收留了二十多个与父母失散的孩子。暮岁安和贺明朝帮着小女孩安顿下来，又陪其他孩子玩耍。贺明朝教男孩子们打拳，暮岁安则教女孩子们认字，一时间棚里欢声笑语。
"你很喜欢孩子？"回程时，暮岁安问道。
贺明朝耳根微红："我...我只是看他们可怜。"他顿了顿，突然正色道，"岁安，这两日我查看水情，发现涝河堤坝有古怪。"
"什么古怪？"
"决口处有火药痕迹。"贺明朝声音压得极低，"这场水患，可能是人为的。"
暮岁安倒吸一口凉气："为何要这么做？"
"制造混乱，掩盖什么..."贺明朝话未说完，天空突然炸响一声惊雷，随即暴雨倾盆而下。
他们急忙往粥棚跑，却被一阵可怕的轰鸣声震住。远处，一段本已加固的河堤轰然崩塌，浑浊的洪水咆哮着冲向慈恩寺！
"决堤了！快疏散灾民！"贺明朝大喊，同时拉起暮岁安就往高处跑。
人群瞬间大乱，哭喊声四起。洪水来势汹汹，转眼就淹到了膝盖。暮岁安一个踉跄，险些被冲倒，贺明朝死死抓住她的手："抓紧我！"
他们艰难地挪到一处土坡上，回头望去，慈恩寺前的棚户区已是一片汪洋。贺明朝的同伴们正在组织救援，但仍有不少人被困在水中。
"得救人！"暮岁安急道。
贺明朝点头，却先将她送到一棵大树上："你在这儿等着，别下来！"说完便跃入水中，向被困的灾民游去。
暮岁安看着他在洪水中奋力救人的身影，心脏揪紧。突然，她注意到上游冲下来一根粗大的房梁，正朝贺明朝的方向撞去！
"明朝！小心左边！"她尖叫着从树上跳下，不顾一切地冲向岸边。
贺明朝闻声闪避，险险避开房梁，又救起一个抱着木盆的老妇人。当他拖着老妇人回到岸边时，脸色已经煞白。
"你不要命了！"暮岁安哭着帮他爬上岸，"万一..."
话音未落，贺明朝突然扑向她，用身体将她护在身下。一根断裂的桅杆从后方横扫而过，重重砸在贺明朝背上！
"明朝！"暮岁安惊恐地看着他嘴角渗出血丝。
"没事..."贺明朝强撑着站起来，却猛地咳出一口血，随即昏倒在地。
暮岁安手忙脚乱地检查他的伤势，发现背部有大片淤青，肋骨可能断了。她撕下裙摆为他简单固定，又喊来几个士兵将贺明朝抬到安全处。
雨一直下，救援持续到深夜。贺明朝被安置在慈恩寺的禅房中，高烧不退。暮岁安守在榻前，用湿巾为他擦拭额头的汗水。
"暮小姐，您该回去了。"贺明朝的同伴劝道，"您一闺阁女子，彻夜不归..."
"我要留下。"暮岁安声音轻柔却坚定，"他为我挡了那一下，我不能丢下他。"
禅房外风雨交加，房内烛火摇曳。暮岁安望着贺明朝苍白的脸，想起灯会上他为她挡马，今日又为她挡桅杆...这个傻子，怎么总是不顾自己安危？
"岁...安..."贺明朝在昏迷中呢喃她的名字。
"我在这儿。"暮岁安握住他的手，眼泪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天蒙蒙亮时，贺明朝的烧终于退了。他睁开眼，看见暮岁安趴在榻边睡着，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他想抬手为她披件衣服，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抽冷气。
暮岁安立刻惊醒："你醒了！别乱动，肋骨断了两根呢。"
贺明朝虚弱地笑笑："你...守了一夜？"
暮岁安点点头，眼眶又红了："你吓死我了..."
"值得。"贺明朝注视着她，眼中满是柔情，"若重来一次，我还会那么做。"
暮岁安为他掖被角的手微微颤抖。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中似有无形的火花迸溅。就在这时，禅房门被推开，崔清瑶急匆匆闯了进来。
"岁安！宫里来人了，说要召你入宫参加赏花宴！"
暮岁安一愣："现在？"
"可不是！马车都到崔府了，我骗他们说你在佛堂诵经，才拖住一会儿。"崔清瑶急得直跺脚，"你快回去更衣，这模样怎么见人？"
暮岁安为难地看向贺明朝。他微微点头："去吧，我没事了。"
离开前，暮岁安突然俯身，在贺明朝耳边轻声道："等我回来。"
贺明朝眼中闪过惊喜，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回府的路上，崔清瑶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听说这次赏花宴是太子提议的，专门请了各府闺秀。我哥哥说，太子可能要选妃呢！"
暮岁安疲惫地揉着太阳穴："我累得很，不想去..."
"不行！"崔清瑶严肃起来，"你父亲刚被卷入军饷案风波，若再得罪太子..."
暮岁安一惊："什么军饷案？"
"今早刚传开的。说是西北军饷亏空，有人弹劾你父亲监管不力。"崔清瑶压低声音，"我偷听父亲说，这事背后不简单..."
暮岁安握紧了袖中的铜哨。水患、军饷案、太子突然的赏花宴...这一切太过巧合。她必须入宫一探究竟，为了父亲，也为了...那个还在慈恩寺养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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