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岁安坐在崔府的妆台前,任由侍女们为她梳妆打扮。铜镜中的少女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影,一夜未眠的疲惫怎么也遮掩不住。
"小姐,用些胭脂吧。"小翠心疼地递上瓷盒,"脸色太苍白了。"
暮岁安摇摇头,从首饰盒中取出贺明朝送的那支白玉簪,轻轻插入发髻。簪头那点朱砂红在乌发间格外醒目,像是一个无言的宣言。
"小姐真要戴这个?"小翠惊讶道,"今日入宫,该用些贵重的..."
"就这个。"暮岁安语气坚决。
崔清瑶风风火火闯进来,一袭鹅黄襦裙明艳照人:"岁安,马车备好了!"她凑近看了看暮岁安的发簪,会意地眨眨眼,"我懂了,这是'雪里已知春信至'?"
暮岁安耳根微热,没有接话。昨夜守在贺明朝榻前的画面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滚烫的手心,虚弱的微笑,还有那句"值得"...
"听说今日赏花宴,郡主李昭阳也会来。"崔清瑶一边帮她整理裙裾一边说,"她是圣上最宠爱的侄女,与贺家是表亲。"
暮岁安手指一顿:"贺家的表亲?"
"可不是!听说小时候还说过非贺明朝不嫁的话呢。"崔清瑶没注意到好友瞬间苍白的脸色,继续道,"不过贺小将军这些年戍守边关,婚事就耽搁了。"
暮岁安强自镇定地站起身:"走吧,别迟了。"
大明宫紫宸殿后的花园里,数十位贵族小姐已经到齐。暮岁安跟在崔清瑶身后行礼问安,眼角余光扫过主座上的太子李琰——他约莫二十出头,面容俊秀却带着几分阴鸷,正漫不经心地摆弄着一朵牡丹。
"暮小姐到了?"太子突然抬眼,目光直直落在暮岁安身上,"久闻暮御史家的千金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暮岁安垂首行礼:"殿下谬赞了。"
"来,坐近些。"太子指了指身旁的空位,"孤有些诗作,正想请教暮小姐。"
在众人或惊讶或嫉妒的目光中,暮岁安不得不走到太子身边就座。太子亲自为她斟茶,又命人端来一碟精致的点心。
"听说昨日城南水患,暮小姐也去救灾了?"太子突然问道。
暮岁安心头一紧:"略尽绵力而已。"
"真是菩萨心肠。"太子轻笑一声,突然压低声音,"只是...与贺家小子走得太近,对你父亲可没好处。"
暮岁安手中茶盏差点脱手,强自镇定道:"殿下此话何意?"
太子没有回答,转而从案上取过一朵金边牡丹,亲手为她簪在鬓边:"鲜花配美人。暮小姐可知道,这牡丹有个别名,叫'富贵红'?"
暮岁安感到一阵莫名寒意。那牡丹香气浓郁得令人头晕,她不着痕迹地稍稍偏头,让花朵离鼻端远些。
赏花宴进行到一半,园门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群华服少女簇拥着一位身着绯红罗裙的女子走了进来。那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眉目如画,举手投足间自带一股傲然之气。
"昭阳郡主到!"
暮岁安立刻明白了为何崔清瑶特意提起这位郡主——她腰间佩戴的,赫然是一把与贺明朝款式相似的短剑,剑鞘上刻着贺家的家徽。
"表哥。"李昭阳向太子行礼,目光却扫过暮岁安,在她鬓边的牡丹上停留了一瞬,"这位就是暮小姐吧?久仰大名。"
暮岁安刚要起身行礼,李昭阳已经翩然落座在她另一侧,一股清冷的梅香顿时冲淡了牡丹的甜腻。
"听说暮小姐琴艺超群。"李昭阳声音清越,"不知可否有幸聆听?"
太子笑着插话:"昭阳最爱音律,与暮小姐定然投缘。"
暮岁安无法推辞,只得走到园中央的琴案前。指尖触及琴弦的瞬间,她突然想起贺明朝说过,李昭阳小时候常去贺府学剑,是他最亲近的表妹...
《阳关三叠》的旋律从指下流淌而出,暮岁安却弹得心不在焉。恍惚间,她似乎看见李昭阳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曲终时,太子率先鼓掌:"妙哉!当赏!"他命人取来一对翡翠镯子,"暮小姐若不嫌弃..."
"表哥好生偏心。"李昭阳突然开口,"我倒觉得暮小姐弹错了好几个音呢。"她起身走到琴案前,俯身在暮岁安耳边轻声道,"心思不在琴上,自然弹不好。是为了我表哥,还是...为了贺明朝?"
暮岁安手指一颤,险些碰倒琴案上的香炉。李昭阳却已经直起身,笑吟吟地说:"不如我也献丑一曲?"
接下来的时间,暮岁安如坐针毡。太子不时投来的暧昧目光,李昭阳意味深长的微笑,还有那朵越来越令人头晕的牡丹...她借口更衣,匆匆离席。
在宫女引领下,暮岁安来到一处僻静的偏殿。刚关上门,她就一把扯下鬓边的牡丹,扔出窗外。深吸几口气后,头晕才稍稍缓解。
"那花闻久了会致幻。"
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暮岁安惊得转身,只见李昭阳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殿中,手中把玩着那把短剑。
"郡主..."
"别怕,我不是来找麻烦的。"李昭阳走近几步,梅香愈发清冽,"只是想告诉你,太子今日设宴,目的是拉拢朝中清流。你父亲...处境很危险。"
暮岁安警觉地后退:"郡主为何告诉我这些?"
"因为贺明朝。"李昭阳直视她的眼睛,"那傻子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我虽不甘心,但更看不得他伤心。"
暮岁安心跳如鼓,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听着,"李昭阳声音压得更低,"军饷案即将爆发,你父亲会被牵连。太子想借机控制你,进而胁迫暮御史。那牡丹花蕊中有药,闻久了会让人神志不清,任人摆布。"
暮岁安脸色煞白:"郡主为何帮我?"
"我说了,为了贺明朝。"李昭阳苦笑一声,"他从未用看你的眼神看过我。"说完,她转身欲走。
"等等!"暮岁安叫住她,"贺明朝...他伤势如何?"
李昭阳回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已经醒了,正嚷着要见你。"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这是解药,服下后立刻装病离宫。"
暮岁安接过瓷瓶,刚要道谢,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李昭阳迅速闪到窗边:"记住,别相信太子给的任何东西。"话音未落,人已翻窗而出。
门被推开,太子带着两个宫女走了进来:"暮小姐身体不适?"
暮岁安趁机服下解药,虚弱地点头:"有些头晕..."
"定是累着了。"太子故作关切,"送暮小姐去寝殿休息。"
暮岁安佯装脚步虚浮,被宫女搀扶着离开。一炷香后,她开始"高烧不退",崔清瑶急忙派人送她回府。
马车刚驶出宫门,暮岁安就"奇迹般"好转。她掀开车帘,对崔清瑶急声道:"先不回家,去慈恩寺!"
慈恩寺的禅房里,贺明朝正靠在榻上看书,见暮岁安闯进来,惊喜得书都掉了:"岁安!你怎么..."
"军饷案要爆发了,我父亲有危险!"暮岁安气喘吁吁地把宫中经历说了一遍。
贺明朝脸色越来越沉:"果然如此..."他从枕下取出一封信,"今早父亲派人送来的,说朝中有人要借军饷案打击清流,首要目标就是你父亲。"
暮岁安双手发抖:"怎么办?"
"先别慌。"贺明朝强撑着起身,疼得冷汗直流却还安慰她,"我已经派人去查太子与郑家的往来。你最近别单独见太子,也别碰他给的任何东西。"
暮岁安扶他躺下,手指不经意拂过他的额头。两人皆是一怔,四目相对时,空气中似有火花迸溅。
"你...好好养伤。"暮岁安率先移开视线,声音微颤,"我该回去了,父亲一定在担心。"
贺明朝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等等。"他从腰间解下那块她送的玉佩,"带着这个,若有危险就摔碎它,我的人会立刻赶到。"
暮岁安握紧玉佩,心头涌起一股暖流。她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轻轻点头,转身离去。
回府的马车上,崔清瑶忧心忡忡:"岁安,事情是不是很严重?"
暮岁安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轻声道:"暴风雨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