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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清茗轩上市敲钟的那天，上海下着小雨。陈嘉妤站在交易所大厅，看着大屏幕上跳动的股票代码，耳边是此起彼伏的掌声。她的黑西装上别着父亲留下的那枚茶芽形状的胸针，冰凉如一滴泪。

"陈总，说几句吧？"林小满递过话筒。

陈嘉妤扫视台下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投资人、合作伙伴、媒体记者，唯独没有那个曾与她并肩作战的身影。三个月了，伊一然像一滴水般蒸发在茫茫人海。

"清茗轩能有今天，离不开每一位伙伴的付出。"她的声音在宽敞的大厅里回荡，"特别要感谢我的父亲陈明礼，是他奠定了这一切的基础..."

致辞结束后，一位白发老者拦住她："嘉妤啊，老陈若在天有灵，一定会欣慰的。"王叔叔拍拍她的肩，突然压低声音，"那个伊顾问...后来找到了吗？"

陈嘉妤的笑容僵在脸上："我们不提这个人。"

"唉，可惜了。"王叔叔摇头，"你父亲生前很看重他，说他'品性如茶，苦中带甘'..."

雨势渐大，车窗上的水痕扭曲了城市的轮廓。陈嘉妤靠在座椅上，王叔叔的话像一根刺扎在心头。这三个月来，她刻意避开任何关于伊一然的话题，但每当夜深人静，那些疑问总会浮上水面——他去了哪里？他的病情怎么样了？他真的是梁成派来的间谍吗？

手机震动起来，林小满发来消息："茶语集团的新品销量不佳，媒体开始质疑他们的工艺来源。梁成今天被拍到和周慕远激烈争吵。"

陈嘉妤关掉屏幕。自从她在行业论坛公开指控伊一然后，茶语集团的股价一度飙升，但随后爆出他们的新品与清茗轩工艺只是形似而神不似。这场商业间谍的戏码，似乎另有隐情。

回到办公室，陈嘉妤发现桌上多了一个包裹。没有寄件人信息，只有熟悉的字迹写着"陈嘉妤亲启"。

她的手指微微发抖。拆开包裹，里面是一本装帧精美的《中国古法制茶技艺续考》，扉页上父亲的照片让她眼眶发热。翻到版权页，编者署名处赫然印着"陈明礼、伊一然"。

书页间夹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待清茗轩上市后，交嘉妤。"

父亲的字迹。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得遥远。陈嘉妤深吸一口气，拆开了那封迟来的信。

"嘉妤吾女：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爸爸已经离开很久了。有些事，我必须告诉你真相。

五年前医生宣布我最多还有半年时，我最大的遗憾是不能亲眼看到你接手清茗轩。那时，一然这孩子刚被诊断出胃癌晚期，却坚持要来医院照顾我。他说，是我当年资助他完成学业，现在该他回报了。

我本不想拖累他，但他跪在病床前立誓，说即便生命只剩最后时光，也要帮我完成两件事：一是编纂《古法制茶技艺》全书，二是在你接手清茗轩后暗中辅助，直到公司站稳脚跟。

我最终答应了他，但提出一个条件——不能让你知道他的病情。你性子倔强，若知道实情，定会拒绝他的帮助。一然答应了，但我知道这个承诺让他多痛苦。

嘉妤，一然是我见过最像茶的年轻人。表面清冷，内里温热；初尝苦涩，回味甘甜。他手腕上的疤痕，是我手术那晚他在医院天台用碎玻璃划的——医生说我能熬过那晚就是奇迹，他们不知道，是一然用血和眼泪向老天求来的这个奇迹。

关于梁成，你要格外小心。当年他窃取清茗轩工艺不成，便买通医生延误我的治疗。一然这些年一直在收集证据，甚至中断自己的治疗去卧底接近梁成。我劝他先顾自己，他却说'陈老的公道比我的命重要'..."

信纸在陈嘉妤手中簌簌作响。雨点砸在玻璃上，像无数细小的锤子敲打着她的心脏。

她发疯般翻找那本书，终于在最后一页找到伊一然的编后记：

"...本书成稿之际，陈明礼先生已离世三年。作为他生前资助过的众多学子之一，能完成先生遗愿是我莫大的荣幸。陈老常说'茶道如人道，重在回甘'，可惜我此生恐怕无缘品尝他期盼的那份甘甜了。胃癌IV期伴肝转移，医生说我最多还有半年。好在清茗轩已走上正轨，陈小姐不再需要我这个顾问了。

最后，感谢陈老教会我两件事：如何辨别好茶，以及如何做一个无愧于心的人。若有来生，愿为陈家门下一株茶树，静候采撷。"

书页上有一小块不规则的水渍，像是干涸的泪痕。

陈嘉妤的视线模糊了。她颤抖着拨通林小满的电话："找到伊一然，不惜一切代价！"

"可是陈总，我们之前..."

"他快死了！"陈嘉妤失控地喊道，声音在空荡的办公室里回荡，"胃癌晚期...他一直在帮我们...而我..."

手机滑落在地。陈嘉妤跪坐在地上，父亲的信紧贴在胸口。那些被忽略的细节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回——伊一然苍白的脸色，他频繁服用的"胃药"，锁骨下的手术疤痕，还有那天在茶室嘴角没擦净的血迹...

她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伊一然说"我没有骗你，只是没告诉你全部真相"。而她回报他的，是公开的羞辱和驱逐。

办公桌抽屉深处，陈嘉妤翻出那包伊一然最后留给她的手工茶。标签上的"祝你一切顺利"此刻读来像一句诀别。她颤抖着泡了一杯，茶汤在杯中旋转，散发出熟悉的桂花香。

第一口茶入喉，陈嘉妤突然崩溃大哭。这味道...分明是父亲生前最爱的配方。伊一然一直记得，即使在生命的尽头，他仍然记得。

接下来的72小时，陈嘉妤动用了所有关系寻找伊一然。但他的公寓早已退租，手机停机，银行账户无交易记录，连医保卡都三个月没有使用过。就像一粒尘埃，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茫茫人海。

"最后一个线索，"林小满红着眼睛汇报，"周慕远说上个月在肿瘤医院见过一个像伊顾问的人，但不确定..."

肿瘤医院住院部的走廊长得没有尽头。消毒水的气味让陈嘉妤想起那天在伊一然工作室看到的药剂。护士站的记录显示，三个月前确实有一位"Yi Yiran"在此接受治疗，但没有出院记录。

"他是...不在了吗？"陈嘉妤的声音细如蚊蚋。

护士查了查电脑："转去安宁疗护了。滨海疗养院，离市区两小时车程。"

车子在高速上飞驰。陈嘉妤紧握方向盘，眼前不断浮现伊一然教她辨认茶星的那个夜晚。他说古人认为茶星指引着茶人的归途，而她亲手熄灭了他的光。

滨海疗养院坐落在悬崖边，海风裹挟着咸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前台护士查完登记表，表情变得复杂："您是陈嘉妤小姐？"

"他在这里？"陈嘉妤的心跳如鼓。

护士递过一本笔记本："伊先生上周去世了。他留了这个给您。"

世界在瞬间失去了声音。陈嘉妤机械地接过本子，封面是父亲茶山上那片古茶树的照片。首页夹着一张字条：

"嘉妤：

当你看到这个时，我的旅程已经结束。不必自责，所有的选择都是我自愿的。这五年能守护你和清茗轩，已是命运给我的额外恩赐。

茶园东角我种了三十六株新苗，是古树种与现代品种的杂交，应该能适应北方气候。愿你余生所爱，皆为清茗。

一然"

字迹虚弱歪斜，与昔日工整的笔迹判若两人。

护士轻声说："伊先生最后的日子很平静，每天都在窗前看海，有时候会泡茶。他说...等一个人，但没等到。"

"他...痛苦吗？"

"最后阶段已经感觉不到疼了。"护士犹豫了一下，"有件事您应该知道。伊先生停止积极治疗是在五个月前，他说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五个月前。正是清茗轩农残危机爆发的时候。

陈嘉妤在护士带领下来到伊一然住过的房间。现在已住进新的病人，但窗台上还放着一盆小小的茶树苗，与他在公寓留下的那盆一模一样。花盆下压着一张照片——年轻的伊一然和她父亲站在茶山上，两人举着茶盏，笑容灿烂如阳。

照片背面写着日期，是父亲去世前一周。

海风掀起窗帘，陈嘉妤抱紧那本笔记，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一丝伊一然存在过的痕迹。窗外，暮色中的海面波光粼粼，像是撒满了细碎的茶叶。

她恍惚想起伊一然曾说过，茶如人生，最美好的时刻总是转瞬即逝。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该如何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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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茶烬留香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