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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父亲的书房门已经五年没有打开过了。陈嘉妤站在门前,钥匙在掌心留下深深的压痕。王叔叔那张照片上的眼神——伊一然看父亲时那种复杂的、近乎痛苦的眼神——整夜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钥匙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宅子里格外刺耳。灰尘在晨光中飞舞,书桌上还保持着父亲最后一次离开时的样子:摊开的账本,喝了一半的茶,眼镜随意地搁在《茶经》上。陈嘉妤的指尖轻抚过这些物品,仿佛能触摸到父亲留下的温度。
她开始系统地检查每一个抽屉。最下层那个上了锁的档案柜引起了她的注意。用力拽开后,里面只有一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本和一个小铁盒。
笔记本是父亲的日记,最后一页的日期是他去世前一天。陈嘉妤深吸一口气,开始阅读:
"一然今天又来看我。这孩子太固执,明知自己身体不好还总往医院跑。他坚持要帮我完成'清茗雅集'的编纂工作,甚至提出等嘉妤接手公司后去辅助她。我怎么能答应?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字迹在这里变得潦草,像是写字的人突然情绪激动:
"...但他跪在病床前立誓,说这是报答我当年资助他完成学业的恩情。我最终妥协了,只提出一个条件——不要告诉嘉妤他的病情。女儿性子倔,若知道实情,反而会拒绝他的帮助..."
陈嘉妤的手开始颤抖。铁盒里是一叠照片和医疗文件。最上面的照片里,父亲躺在病床上,虚弱但微笑着握住伊一然的手。照片角落的日期是父亲去世前三天。
医疗文件分属两个人——父亲的心脏病晚期诊断书,和伊一然的胃癌确诊报告。两份文件的日期只相差两周。
手机突然响起,林小满的名字跳动着:"陈总,出事了!茶语集团的梁成向媒体爆料,说伊顾问是他们安插的商业间谍,目的是窃取我们的古法制茶工艺!"
会议室的大屏幕上,梁成西装革履地站在记者面前,身旁是面带得色的周慕远。
"我们有确凿证据表明,伊一然先生从三年前就开始为茶语集团收集商业情报。"梁成点击遥控器,屏幕上出现一组伊一然与茶语高管的会面照片,"他接近陈明礼先生,后来接近陈嘉妤小姐,都是计划的一部分。"
下一张照片让陈嘉妤的血液凝固——伊一然从茶语办公楼走出来,手中拿着一个文件袋,日期是两个月前,正是清茗轩农残危机爆发的前一天。
"更令人痛心的是,"梁成做作地叹息,"伊先生甚至利用陈明礼先生的病情,获取了清茗轩的股权转让文件..."
陈嘉妤猛地站起身:"关掉。"
屏幕暗下的瞬间,她的手机亮了。伊一然发来一条简讯:"全是谎言。见面解释?"
茶艺室里的熏香往常能让人平静,今天却只让陈嘉妤感到窒息。伊一然坐在茶台对面,脸色比往常更加苍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上的疤痕。
"所以,"陈嘉妤强迫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你和我父亲到底是什么关系?"
伊一然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他是我大学时的资助人。没有陈老,我完不成茶叶专业的学业。"
"只是这样?那为什么从没听父亲提起过你?为什么王叔叔说五年前的行业会议名单上没有你的名字?"
阳光透过竹帘,在伊一然脸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他沉默了片刻:"我用了化名参会。那时我刚结束第一次化疗,不想让人知道病情。"
"那梁成的照片呢?农残危机前一天你去茶语集团干什么?"
伊一然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不能说。"
"不能说还是不敢说?"陈嘉妤的声音开始发抖,"你知道我在父亲书房找到了什么?你的胃癌诊断书,日期是五年前!你一直在骗我!"
茶壶里的水沸腾了,发出急促的啸叫。伊一然伸手去关火,动作却突然僵住,一阵剧痛让他不得不弯下腰。等他重新抬起头,嘴角有一丝没擦净的血迹。
"我没有骗你。"他声音嘶哑,"只是没告诉你全部真相。我和梁成确实有联系,但绝不是他说的那样。我去茶语集团是为了..."
"够了!"陈嘉妤拍案而起,"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父亲在日记里写,你承诺要帮他完成'清茗雅集'。可那本书根本不存在!他去世后我找遍了所有地方——"
"在这里。"伊一然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包裹,"我本来打算在你生日那天..."
陈嘉妤夺过包裹,撕开牛皮纸——一本精装的《清茗雅集》手稿,扉页是父亲的亲笔题词:"赠吾女嘉妤,愿清茗永续。"翻看内容,全是父亲毕生研究的古法制茶工艺,配着伊一然细致的注解和插图。
"你...什么时候..."
"化疗间隙。"伊一然轻声说,"陈老口述,我记录整理。最后三章是他去世后我根据笔记完成的。"他抬起眼,"现在你能相信我吗?我和梁成见面,是为了拿回他当年从陈老那里骗走的一些研究资料,正是这些资料帮我们度过了农残危机。"
陈嘉妤的指尖抚过书页上父亲的字迹,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多想相信眼前这个人——这个看起来随时会倒下却依然挺直脊背的男人。但梁成的指控像毒蛇般盘踞在她脑海。
"证明给我看。"她听见自己说,"证明你和梁成不是一伙的。"
伊一然的眼神黯淡下来:"我拿不出证据。有些事...牵扯到第三方,我承诺过保密。"
"就像你承诺我父亲不告诉我你的病情?"陈嘉妤冷笑,"你满口承诺,却全是谎言!"
"不是谎言,只是..."伊一然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鲜血从指缝渗出。他匆忙掏出手帕捂住嘴,但陈嘉妤已经看到了那刺目的红色。
一瞬间,所有的愤怒都化作了恐惧。她下意识上前一步,却在想起那些照片时硬生生停住。
伊一然擦净嘴角,声音虚弱但清晰:"陈嘉妤,看着我。这五年来,我做过的哪一件事伤害了清茗轩?农残危机时是谁帮了你?茶村落项目是谁——"
"都是计划的一部分,不是吗?"梁成的话像毒液般渗入她的思维,"先取得信任,再彻底摧毁。就像你对父亲做的那样。"
伊一然像是被当胸刺了一刀,整个人晃了一下:"你...真的这么想?"
茶凉了。阳光移到了茶台中央,照亮了两人之间那道看不见的鸿沟。
"清茗轩将终止与你的所有合作。"陈嘉妤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请交还门禁卡和公司资料。至于这个..."她举起《清茗雅集》,"我会核实里面的内容。"
伊一然缓慢地站起身,身形单薄得像一张纸。他取出钥匙卡和U盘放在茶台上,动作一丝不苟。
"最后一个问题。"陈嘉妤叫住他,"你手腕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
伊一然在门口停顿,没有回头:"陈老去世那晚,我在医院。"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们这种人...总是学不会好好告别。"
门关上的声音并不大,却让整个房间都震颤了一下。陈嘉妤呆立在原地,手中那本珍贵的手稿突然重若千钧。
三天后,当林小满急匆匆闯进办公室时,陈嘉妤正在核对《清茗雅集》的内容——每一页都与父亲的笔记吻合,甚至补充了她从未见过的珍贵资料。
"陈总!"林小满上气不接下气,"技术部发现有人拷贝了我们的核心配方!登录记录显示是伊一然的账号,就在他交还门禁卡前一天!"
陈嘉妤的钢笔在文件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迹。
"还有,"林小满递过平板电脑,"茶语集团刚发布了新品预告,工艺描述和我们的'记忆系列'几乎一模一样!"
屏幕上,梁成得意的笑脸刺痛了她的眼睛。新品发布会的背景板上赫然印着"梁成博士与伊一然先生共同研发"的字样。
陈嘉妤抓起手机拨通伊一然的号码,却只听到冰冷的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行业论坛当天,陈嘉妤一袭黑衣走上讲台。原本她准备的演讲是关于传统茶村落经验的分享,但看到坐在前排的梁成和周慕远,一股怒火直冲头顶。
"在分享正题前,"她调整麦克风,声音清晰地传遍会场,"我想揭露一个商业间谍的丑闻。"
会场瞬间安静下来。陈嘉妤点击遥控器,大屏幕上显示出伊一然的照片和那些与茶语集团会面的证据。
"伊一然,前清茗轩顾问,实为茶语集团安插的商业间谍。他不仅窃取我司核心商业机密,还利用我父亲的信任..."
控诉像利箭般射向那个不在场的人。每说一句,陈嘉妤的心就冷一分,但愤怒驱使她继续。演讲结束后,掌声雷动,但她只看到梁成脸上阴谋得逞的笑容。
回公司的路上,林小满小声问:"陈总,要不要再给伊顾问一个解释的机会?毕竟他之前帮过我们..."
"没有解释的必要了。"陈嘉妤望向窗外,"联系律师,准备起诉。"
但她心里知道,这场诉讼永远不会开庭。因为当天晚上,当她再次来到伊一然的公寓时,已人去楼空。只有书桌上放着一个信封,里面是一份签好字的声明,承诺永不涉足茶行业,以及一张字迹潦草的便条:
"茶如人生,最苦的一泡也会回甘。愿你余生所饮,皆是清茗。——Y"
书架上整齐排列着茶叶样本和笔记本,冰箱里的药物被清理一空,只有茶台上那套简易茶具还留着,杯底残留着已经干涸的茶渍。陈嘉妤鬼使神差地倒了一点热水,凑近闻了闻——是伊一然常喝的那种药茶,苦涩中带着一丝甘甜。
窗台上,一盆小小的茶树苗在晚风中轻轻摇曳。花盆下压着养护指南,背面写着一行小字:"五年生,待君采。"
陈嘉妤突然想起那天在茶村落,伊一然教她辨认茶星时的样子。他的眼睛映着星光,说古人认为茶星指引着茶人的归途。
现在,那颗星星黯淡了。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