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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深秋的冷雨敲打着窗户,陈嘉妤盯着电脑屏幕上那封邮件,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邮件来自云南茶农合作社——今年最后一批古树茶青被另一买家以三倍价格提前预定,清茗轩"记忆系列"的核心原料断了供应。
"查出来是谁了吗?"她问站在一旁的林小满。
林小满推了推眼镜:"中间人很谨慎,但IP地址追踪到茶语集团的一个子公司。"
陈嘉妤闭了闭眼。记忆系列占公司目前销售额的60%,如果断货,刚有起色的清茗轩将再次陷入危机。窗外的雨更大了,模糊了玻璃上她的倒影。
会议室里,高管们争论不休。市场总监主张立即寻找替代原料:"我们可以用普通乔木茶混充,消费者分辨不出来。"
"不行。"陈嘉妤打断他,"记忆系列的核心价值就是古树茶,以次充好等于自毁招牌。"
"那涨价呢?限量供应?"财务总监提议。
争论持续到傍晚,解决方案仍无头绪。散会后,陈嘉妤发现伊一然独自坐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面前摊着一本笔记本。
"还没走?"她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的意思。
伊一然抬头,眼下有明显的青黑:"我在想替代方案。"他推过笔记本,"勐库地区还有几片未被商业开发的古茶园,虽然树龄只有百余年,但通过特殊发酵工艺可以模拟三百年古树茶的口感。"
陈嘉妤扫了一眼那些复杂的数据和公式:"这就是你的解决方案?作假?"
"是技术调整。"伊一然合上笔记本,"茶叶品质是真实的,只是通过工艺弥补树龄差异。在行业里这很常见——"
"所以茶语集团也常这么干?"话一出口陈嘉妤就后悔了。
伊一然的表情瞬间冷却:"什么意思?"
"没什么。"陈嘉妤转身要走,"明天我会亲自飞云南,总能找到愿意合作的茶农。"
"来不及了。"伊一然抓住她的手腕,"发酵工艺需要至少两周,而记忆系列的库存只够维持十天。"他的手指冰凉得不正常,"这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案。"
陈嘉妤挣开他的手:"我父亲宁可倒闭也不会在茶叶品质上作假。我以为你了解这点。"
"我比你更了解陈老!"伊一然突然提高了声音,"但他也说过,有时候保护比坚持更重要。如果清茗轩倒了,那些古法制艺、那些茶农的生计怎么办?"
会议室陷入寂静,只有雨水敲打窗户的声音。陈嘉妤从未见过伊一然如此激动的样子,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胸口剧烈起伏。
"你还好吗?"她下意识问。
伊一然别过脸,从口袋里取出药盒吞下一粒药片:"没事。关于原料,我还有个想法..."
"不必了。"陈嘉妤打断他,"我会处理。"
三天后,当陈嘉妤从云南空手而归时,财务部送来了更坏的消息——两家大客户因供货不稳定要求解除合约,银行也开始质疑清茗轩的还款能力。
"伊顾问昨天提交了辞职信。"林小满递过一个信封,"他说您已经知道了。"
陈嘉妤盯着那个未拆封的信封,胸口发紧:"我不知道。"
信封里只有简短的辞职信和一张便签,上面写着勐库茶农的联系方式。便签背面是一行小字:"他们愿意按成本价供货,品质可靠。祝好。"
窗外,暮色中的城市亮起点点灯火。陈嘉妤拨通了伊一然的电话,却在接通前挂断了。她点开林小满发来的调查报告——伊一然曾经营的"一叶茶室"三年前突然倒闭,债主中有茶语集团的影子。
第二天清晨,陈嘉妤在茶文化研究所门口堵住了伊一然。他看起来比前几天更加憔悴,西装外套显得空荡荡的。
"为什么辞职?"她直接问。
伊一然似乎没料到她会来:"研究所的工作完成了。而且..."他轻咳一声,"我们最近相处得不太愉快。"
"是因为这个吗?"陈嘉妤拿出手机,调出那张他与梁成在私人会所的照片。
伊一然的瞳孔微微收缩:"你调查我?"
"回答我的问题。"
"商业咨询,仅此而已。"伊一然转身要走。
陈嘉妤拦住他:"那'一叶茶室'呢?为什么倒闭?你和梁成到底什么关系?"
伊一然的表情变得陌生而冷硬:"陈总既然已经调查过了,何必再问我?"他绕过她,"对了,勐库的茶农今早确认了订单,第一批货明天发出。"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陈嘉妤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伊一然停住脚步,但没有回头:"需要帮助的是清茗轩,不是你个人。别让骄傲蒙蔽了判断力,陈嘉妤。"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奇怪的疲惫,像是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
当天下午,一位不速之客造访了陈嘉妤的办公室。周慕远——伊一然的大学同学,现在某茶叶杂志的编辑,带着一脸玩味的笑容推门而入。
"久闻陈总大名。"他递上名片,"关于我们共同的朋友,有些事你可能有兴趣知道。"
陈嘉妤示意他继续。
"伊一然没告诉你他和梁成是表兄弟吧?"周慕远欣赏着陈嘉妤震惊的表情,"也没告诉你'一叶茶室'倒闭是因为他私自挪用资金帮梁成还赌债?"
"证据呢?"
周慕远耸耸肩:"问问梁成。不过..."他压低声音,"最有趣的不是这些。你知道伊一然为什么对茶这么执着吗?因为他父亲是喝假茶中毒死的。讽刺吧?现在他却建议你在茶叶上作假。"
陈嘉妤的指尖发冷:"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老同学关心嘛。"周慕远站起身,"顺便说,他吃的可不是普通胃药。胃癌晚期,医生说他最多还有半年。可怜的人,还在拼命工作还债..."
门关上后,陈嘉妤呆坐了很久。周慕远的话像毒蛇般盘踞在她脑海。她拨通林小满的电话:"我要伊一然的完整医疗记录。还有,查查他和梁成的亲属关系。"
等待调查结果的那几天,陈嘉妤几乎没合眼。她亲自验收了勐库发来的茶青,确实如伊一然所说品质优良。但每当看到那些茶叶,她就想起周慕远说的"假茶中毒",胃部一阵绞痛。
第五天凌晨,陈嘉妤鬼使神差地来到了公司资料室。监控显示伊一然昨晚来过,取走了一些个人物品。在收拾一空的储物柜角落里,她发现了一个被遗弃的药瓶——"Capecitabine",一种化疗药物。
手机突然震动,林小满发来了调查报告:没有证据表明伊一然与梁成是亲戚;医疗记录显示他曾因胃溃疡住院,但无癌症诊断;"一叶茶室"倒闭源于一场仓库火灾,与梁成无关。
陈嘉妤握紧那个药瓶,思绪纷乱。周慕远为什么要撒谎?伊一然到底在隐瞒什么?
清晨,她在研究所门口等到了伊一然。他看起来一夜未眠,手中捧着一个纸箱。
"Capecitabine是治疗什么的?"陈嘉妤直接问。
伊一然的手一抖,纸箱边缘的茶杯滑落在地,摔得粉碎。"胃药。"他低声说。
"是吗?"陈嘉妤逼近一步,"那为什么周慕远说你——"
"周慕远?"伊一然猛地抬头,"他找你了?别相信他说的任何话。他和梁成——"话未说完,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不得不靠在墙上稳住身体。
陈嘉妤下意识扶住他,隔着衬衫感受到不正常的体温:"你在发烧!"
"没事...老毛病。"伊一然挣脱她的手,弯腰去捡茶杯碎片,却因一阵眩晕差点跌倒。
陈嘉妤强行把他拉到长椅上坐下:"别动。"她跑向茶水间,回来时发现伊一然正盯着手中一块碎瓷片发呆,眼神空洞得可怕。
"喝点热水。"她递过杯子,注意到他手腕内侧的疤痕在晨光中格外刺眼。那不是意外造成的——疤痕太整齐,明显是刀伤。
伊一然接过水杯,手指颤抖得几乎拿不稳。"谢谢。"他勉强喝了一口,"关于勐库的茶青,我建议..."
"先管好你自己吧。"陈嘉妤打断他,"去医院。现在。"
伊一然摇摇头,从纸箱里取出一个文件夹:"这是我整理的记忆系列完整工艺参数,包括应对不同原料微调的方法。就算...以后我不在了,你们也能继续生产。"
"什么意思?你要去哪?"
" nowhere."伊一然用英语回答,嘴角勾起一个疲惫的微笑,"只是以防万一。商业机密最好分散保管,对吗?"
他将文件夹塞进陈嘉妤手中,指尖冰凉得像冬天的树枝。那一刻,陈嘉妤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伊一然像是在交代后事。
"我送你回家。"她说。
"不用。"伊一然站起身,纸箱在他怀中显得异常沉重,"我已经叫了车。"走到门口,他回头看了一眼地上那些碎瓷片,"抱歉又打碎东西。我好像...总是搞砸一切。"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那堆碎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陈嘉妤蹲下身,捡起一块较大的瓷片——这是她生日那天摔碎又被伊一然用金缮修复的茶杯,不知何时被他带到了办公室。如今它再次破碎,而那些金色的修补痕迹依然清晰可见,像是某种隐喻。
手机铃声打破了沉默。财务部紧急报告:茶语集团向媒体爆料清茗轩"以次充好",股价开始下跌。
陈嘉妤看着伊一然离去的背影,胸口泛起一阵尖锐的疼痛。她不知道应该相信什么——是周慕远的指控,是林小满的调查,还是自己心中那个始终温柔可靠的伊一然形象。唯一确定的是,风暴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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