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再提高0.5度。"陈嘉妤盯着温度计，汗水顺着她的太阳穴滑落。实验室里弥漫着浓郁的茶香，十几种试验样品排列在长桌上，每一杯都代表着不同的烘焙曲线。

技术主管擦了擦眼镜上的雾气："陈总，这已经是第七次调整了，传统工艺从来没有这么精确的温控要求。"

"所以我们才要创新。"陈嘉妤将一勺茶青放入最新调试的烘焙机，"伊先生说过，古树茶的活性物质在87.5度时转化最充分。"

机器嗡鸣声中，实验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伊一然拎着两盒点心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气。自从云南回来后，他每周都会来清茗轩的技术部"兼职"两天。

"进度如何？"他凑近观察窗，呼吸掠过陈嘉妤的耳际。

她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马上出结果。"这半个月来，每当伊一然靠近，她就会想起林小满的调查资料——那些他与茶语集团频繁接触的照片。

烘焙结束的提示音响起。陈嘉妤戴上隔热手套取出样品，茶香瞬间充盈了整个房间。不同于传统普洱的沉郁，这款茶带着清新的花果香，像是把云南茶山的阳光封存在了叶片里。

伊一然捏起一片茶叶对着光观察："色泽不错。"他冲泡了一杯，啜饮后闭上眼睛，"回甘持久，喉韵比上次试验品更绵长。但——"他睁开眼，"还差一点灵魂。"

"灵魂？"技术主管困惑地重复。

陈嘉妤却突然明白了。她拿出父亲生前珍藏的一小罐老茶，取出几克加入新茶中重新烘焙。二十分钟后，一种奇妙的变化发生了——新茶的鲜活与老茶的醇厚交融，形成了一种令人想起童年、故乡和一切美好记忆的复杂香气。

"记忆系列。"陈嘉妤脱口而出，"我们就叫它'记忆'。"

伊一然望着她的眼神变得柔软："陈老会为你骄傲。"

新品发布会定在两周后。陈嘉妤通宵修改营销方案时，办公室门被敲响。伊一然端着茶盘走进来，上面摆着一壶菊花枸杞茶。

"凌晨三点还工作？"他放下茶盘，手指轻轻按在她紧绷的肩颈处。陈嘉妤几乎要沉溺在这触碰中，直到瞥见他袖口露出的一角酒店房卡——那家茶语集团常用来接待客户的星级酒店。

"谢谢，我自己来。"她僵硬地避开，假装整理文件，"这么晚了你还在公司？"

伊一然收回手："在准备品鉴会的资料。"他停顿了一下，"陈嘉妤，你最近在躲着我？"

打印机突然运转起来，掩盖了陈嘉妤骤然加速的心跳。她递过一叠文件："这是新品的技术参数，明天会议上用。"

伊一然接过文件时，两人的指尖短暂相触。他忽然说："下周二有个行业品鉴会，主办方特意邀请了我们。会有不少老前辈到场。"

"我们？"

"他们以为我是清茗轩的技术总监。"伊一然笑了笑，"不介意我冒充一下吧？"

品鉴会在老城区的百年茶楼举行。陈嘉妤穿着月白色旗袍走进会场时，伊一然正在与几位白发老者交谈。他今天罕见地穿了正装，衬得身形更加修长挺拔。

"啊，陈家的丫头。"一位拄拐杖的老人眯起眼睛，"你父亲走后，还以为清茗轩要关门大吉了呢。"

陈嘉妤微笑颔首："李老好，我们正准备推出新品——"

"现在的年轻人就知道搞花样。"李老打断她，拐杖重重敲在地上，"什么冷泡茶、茶饮料，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都丢光了！"

会场安静下来。陈嘉妤感到数十道目光刺在身上。就在这时，伊一然从容地站到她身旁："李老教训得是。所以我们'记忆系列'特意复原了宋代'七汤点茶'技法，这是拙作，请您指正。"

他递上一份装帧精美的册子。李老翻了几页，表情渐渐缓和："嗯...有点意思。"

另一位评委拿起新品茶样嗅了嗅："香气倒是独特。不过，小陈啊，你们用的哪里的茶青？"

陈嘉妤刚要回答，伊一然轻轻碰了下她的手腕："勐海古树茶，但具体山头请允许我们保留商业机密。"他眨眨眼，"不过可以透露的是，陈总亲自参与了改良传统萎凋工艺，使得茶叶既保留了古树茶的底蕴，又增添了适合现代人口感的清新。"

整场品鉴会，伊一然总能在陈嘉妤需要时恰到好处地补充专业见解，在她应对自如时悄然退后。当他们联手解答关于发酵度的刁难问题时，陈嘉妤恍惚觉得他们像是配合多年的搭档。

"表现得不错。"结束后，伊一然递给她一杯温水，"李老那群人其实很欣赏你，只是拉不下面子直接夸年轻人。"

陈嘉妤抿了口水："你怎么知道他们会问那些问题？"

"因为我读过所有评委近十年发表的茶评。"伊一然微笑，"了解你的对手，才能...陈嘉妤？"

她的目光定在会场角落——茶语集团的梁成正与几位评委交谈，不时看向他们的方向。

"抱歉，我看到个熟人。"陈嘉妤放下杯子，径直走向梁成。这个抢走父亲大客户的男人比她想象中矮小，眼神却锐利得像鹰。

"梁总好兴致，专程来品鉴小公司的产品？"

梁成挑眉："陈小姐？久仰。我是冲着伊先生的茶评来的。"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远处的伊一然，"没想到他跳槽到清茗轩了，难怪最近推掉了我们那边的顾问工作。"

陈嘉妤握杯的手微微发抖。伊一然从未提过他辞去了茶语集团的工作。

回公司的车上，伊一然解释道："上个月就终止了和茶语的合作。没告诉你是因为——"

"因为什么不重要。"陈嘉妤盯着窗外，"我们只是商业合作关系，你的私人事务不必向我报备。"

雨点开始敲打车窗。伊一然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停车。"

车刚停稳，他就冲进了路边一家古董店。五分钟后，他浑身湿透地回来，怀里小心护着一个锦盒。

"生日快乐。"他将盒子递给陈嘉妤，"本来打算明天给你的。"

陈嘉妤愣住了。她自己都忘了明天是生日。打开盒子，一套民国时期的青花瓷茶具在丝绒衬里中泛着柔光，杯底刻着"清茗"二字。

"这是...失传的那套'清茗雅集'？爸爸找了一辈子！"她的声音哽咽了，"你怎么找到的？"

"缘分。"伊一然轻描淡写，但湿发下的眼睛亮得惊人，"去年在苏州一个小拍卖行发现的，一直没机会送你。"

车停在陈嘉妤公寓楼下。雨更大了，像一道水帘隔开两人。伊一然撑伞送她到门口，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在衬衫领口，锁骨处的疤痕若隐若现。

"要进来喝杯茶吗？"话一出口陈嘉妤就后悔了。

伊一然的睫毛上挂着水珠："好啊。"

公寓里，陈嘉妤用新茶具泡了壶普洱。伊一然捧着茶杯的样子虔诚得像在举行某种仪式。雨水从他们身上蒸腾起淡淡雾气，茶香混着潮湿的空气，酝酿出一种危险的亲密。

"我第一次见你父亲也是这样的雨天。"伊一然突然说，"他请我喝了珍藏二十年的老茶，说好茶要与人分享才有意义。"

陈嘉妤向他靠近一步："伊一然，你和我父亲到底..."

话音未落，一道闪电照亮了整个房间。在雷声轰鸣前的刹那寂静中，伊一然低头凝视她的眼神让陈嘉妤浑身战栗。他们的距离近得能数清彼此的睫毛，呼吸交融在茶香氤氲的空气里。

就在双唇即将相触的瞬间，陈嘉妤脑海中闪过梁成意味深长的笑容。她猛地后退，茶杯从颤抖的手中滑落，在木地板上摔得粉碎。

"对不起...我累了。"她别过脸，"谢谢你的礼物。"

伊一然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随即恢复平静。他蹲下身一片片捡起碎片："民国瓷很脆，但修复不难。"站起身时，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有些东西碎了就再也拼不回来了。"

门关上后，陈嘉妤滑坐在地上，手指抚过那些瓷片。她在手机上调出林小满发来的最新邮件——一组伊一然与梁成在私人会所交谈的照片，日期就在上周。

第二天的生日宴，陈嘉妤以加班为由没有出席。深夜回家时，发现门口放着一个小纸盒，里面是修复好的茶杯，裂缝处被金漆细心填补，形成一道美丽的金缮纹路。盒底纸条上写着："破碎是历史的一部分，不必掩饰。——Y"

记忆系列茶上市后迅速走红，清茗轩的订单排到了半年后。陈嘉妤却开始刻意避开与伊一然的单独相处。每次看到他落寞的眼神，她胸口就泛起一阵刺痛，但梁成的警告言犹在耳："你以为他是真心帮你？问问他自己那家茶公司是怎么倒闭的。"

一个雨夜，陈嘉妤加班到凌晨，发现伊一然办公室还亮着灯。透过半开的门缝，她看到他正对着电脑皱眉，屏幕上是一份标着"茶语集团"字样的文件。桌上药瓶的标签在灯光下隐约可见——"Omeprazole"，一种胃药。

陈嘉妤轻轻合上门。第二天，她以"调整公司架构"为由，将伊一然从技术部调到了新成立的茶文化研究所，不再接触核心业务。

伊一然没有抗议，只是交还了所有门禁卡和技术文件。临走时，他在她桌上放了一包手工茶，标签上写着："记忆系列最终版，加入了你父亲最爱的桂花。祝你一切顺利。"

陈嘉妤将茶包锁进抽屉，却锁不住那股萦绕不散的桂花香。窗外，初秋的雨依旧下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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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茶烬留香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