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 原来我一直不敢承认】
我坐在墓园最后一排,石凳冰得像铁,天还没亮,整个世界像一块还没苏醒的湿泥。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那封信,信纸干净平整,边角没一点折痕,像是刚从打印机里吐出来的。
照片摆在腿上,是我和沈梨的结婚照。她笑着,我看着她笑。
信纸缓缓展开,纸张有点涩,我用力得几乎把它扯裂。
然后我读到了——那些话。
“沈梨,如果你真的在,就告诉我——我还有没有资格说爱你。”
还有其他句子,我一眼一眼地看,每一个字、每一个句式、每一个停顿和换行……都熟得过分。
那不是她的语气,是我的。
那是我脑子里想过无数遍,却从未真正写下的、说出来的那些梦里的话。
我突然想起,昨晚的梦——
我在梦里,对她说了这些。
我坐在书桌前,灯昏昏地亮着,窗外是风和雨,我写信,她站在我身后,轻轻地笑。
梦里我说:“我不怕你不在,我怕你一直都在,只是我不敢承认。”
那句原封不动地出现在信纸上。
**
我开始发抖。
我开始怀疑,所有的信……是不是我自己写的。
但我不愿意信。
不可能。第一封在墓园出现,第二封夹在图书馆的诗集中,第三封出现在我家门口,第四封在我睡梦中出现,第五封在墓园石凳上。
她的字迹,她的信纸,她的语气,她的香味。
那不是我能伪造的。
不是。
我撑着身子回了家,把所有的信重新摊开在地毯上,一封封铺好,像法医在排尸检的证据。
我做了件连我自己都觉得疯狂的事——把这些信拿去做笔迹鉴定。
技术员看了两天,打电话让我过去。
他递给我一份厚厚的文件,说:“我们对比了你日常签名、登记表、以及信件笔迹,包括力度、书写结构、笔压轨迹。”
“结论是:这些信,全部出自你本人。”
我怔住,耳边开始嗡嗡响。
我说:“你们认错了,她的字……不是这样的。”
技术员推了下眼镜,很认真地补了一句:“比如‘知’这个字——你收笔的位置总是略偏左下,信件里也是一样。这种肌肉记忆,模仿不来。”
我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比对图表,像盯着自己的精神病诊断书。
半分钟后,我从椅子上滑了下去,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嘴里只剩一句:
“这不可能。”
**
回到家,我像一颗被拔掉底座的钉子,整个人晃着走回屋里。
我把信撕了。
一封封撕,连同信封也一起撕,像在清理某种无法痊愈的感染源。
我拿起那张照片砸在地上,玻璃破裂,沈梨的笑脸断成了几片,散落在我脚下。
我踉跄着站在屋里,像一头被困在密闭玻璃箱里的兽。
我抬头大喊:
“沈梨!你是不是在耍我?!”
“是我疯了,还是你没走?!”
“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你要是还在——你就让我死了算了!!!”
我的声音在墙壁上来回撞,像回音在笑我。
我端起杯子,想喝水,却不小心打翻,水泼在桌上,溅湿了唯一没撕的那张信纸。
纸上的墨迹瞬间晕开,像是有人流了一滴泪。
我正要扔掉,眼角突然扫到那水印背后,似乎……还有一行字。
我俯身凑近,借着昏黄的晨光,看清那一行几乎藏起来的、极淡极浅的字:
“如果你找到了这句话,那你该回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了。”
我整个人僵住。
**
——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我和沈梨第一次见面,是在……那家老旧的民宿书屋。
她在里面看书,我在外面排队。
我敲了敲玻璃,她抬头看我,笑着说:“你也在找记忆吗?”
我愣了一下,说:“不,我是在找你。”
我没想过这么多年后,我还会记得她那时的眼神。
现在,它又回来了。
不是在照片里,是在我脑子里。
在我心脏的正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