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北冰宫的暑气总带着几分清冽。当第一只蝉鸣穿透冰棱,白砚的九条尾巴已齐刷刷卷着冰镇酸梅汤,蹲在廊下看苏妄言挥剑斩落槐树上的蜘蛛网——那些被狐火烤得半干的蛛丝,正被她收集起来当弓弦。
“小捉妖,人间都在卖‘冰酪雪泥’呢。”白砚尾巴尖顶着个琉璃碗,碗里浮着块会自己晃悠的冰块,“我用妖力冻了天池水,再撒上青丘的夜明花粉,你尝尝,比你去年缴获的妖晶还透亮。”
苏妄言收剑入鞘,挑眉看着碗里泛着荧光的液体:“夜明花粉?上次你用这东西骗我说是‘驱蚊粉’,结果害我被萤火虫追了三条街。”
“那是意外!”白砚耳朵一竖,尾巴突然甩起水花,将冰镇酸梅汤泼在对方汗湿的后颈,“再说了,萤火虫多可爱,像提着灯笼的小狐狸——”
“像你才会被追。”苏妄言抹去脖子上的酸甜汁液,却在触到白砚尾尖的温度时顿了顿。狐尾自带的清凉感顺着皮肤漫开,比她腰间挂的冰玉坠子更舒服,“去把师父的竹榻搬到荷花池边,今日教你练‘踏雪无痕’,省得你总用尾巴偷摘莲蓬。”
白砚吐了吐舌头,却在跃起时用尾巴卷走苏妄言的发带。淡青色的绸带缠在狐尾上,被她晃成一片流云,惊飞了池面正要产卵的蜻蜓。江雪衣坐在轮椅上,看着这幕轻笑,手中团扇轻轻摇动,扇面上“砚雪”二字被荷花香浸得发软。
未时三刻,荷花池中央的冰台上。苏妄言踩着剑穗演示步法,白砚却蹲在荷叶上用尾巴钓锦鲤。当第七尾红鲤咬住她尾尖的露珠时,突然传来“咔嚓”脆响——冰台边缘裂开道缝,露出底下翻涌的温泉水。
“白砚!”苏妄言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腕,却在失重的瞬间被九条尾巴卷进怀里。狐毛拂过鼻尖的痒意混着荷香,等她们在岸边站稳时,白砚的裙角已浸满温泉水,透出底下若隐若现的尾骨鳞片。
“都怪你非要在温泉上建冰台。”白砚甩着湿漉漉的尾巴,突然露出狡黠笑意,“不过...既然湿了衣服,不如——”
“不如你去给师父摘些莲蓬赔罪。”苏妄言弹了下她的额头,却在转身时看见江雪衣正将泡着薄荷叶的冰盏推过来,轮椅旁的竹篮里,躺着晒干的狐尾毛织成的驱蚊香囊。
申时,冰宫后厨飘出奇异香气。白砚顶着满头面粉,用尾巴夹着木勺搅动锅里的绿色糊状物,苏妄言则捏着鼻子往炉子里添冰炭——据说这是人间的“翡翠凉糕”,需要用新鲜荷叶汁和冰镇露水调和。
“你确定不是在炼毒?”苏妄言看着锅中逐渐凝固的不明物体,想起上个月白砚用幻术变出来的“七彩月饼”,最后害得十七只小狐狸腹泻三日,“上次的教训还不够?”
“这次不一样!”白砚突然化出原形,九条毛茸茸的尾巴在石臼里踩动糯米团,耳朵上还挂着片荷叶,“用狐狸的爪子踩出来的糕体更松软,青丘的小崽子们都这么做——”
话音未落,石臼突然炸裂。雪白的糯米团裹着荷叶汁喷溅而出,糊了苏妄言一脸。白砚愣了愣,随即用尾巴尖轻轻舔掉她鼻尖的糯米粒,耳尖却红得比池中的荷花还鲜艳。
“白、砚、言!”苏妄言抹去脸上的黏状物,抽出腰间软鞭,却在看见对方缩成一团的小狐狸形态时泄了气。那对湿漉漉的眼睛里映着自己的倒影,尾巴尖还沾着半片可怜巴巴的荷叶。
“罢了。”她叹气,用鞭梢卷起块干净的布给白砚擦毛,“去把江师父酿的梅子酒偷来,就当给你赔罪。”
“明明是你脾气大。”白砚趁机用尾巴缠住她的手腕,变回人形时往她嘴里塞了颗糖渍青梅,“不过看在你愿意陪我胡闹的份上...今晚带你去人间看流萤如何?”
亥时,扬州瘦西湖。白砚的狐火化作无数小灯笼,悬在苏妄言发间。她们坐在画舫上,看水面漂过的荷花灯与天上流萤相接,远处歌楼传来的琵琶声里,混着白砚用尾巴轻轻打着节拍的声音。
“二十年前,我第一次化形就是在这样的夏夜。”白砚尾尖点破水面,激起的涟漪里映出两个白衣女子的幻影,“那时你师父总说‘人妖殊途’,却偷偷用道袍给我包莲子羹。”
苏妄言望着水中的倒影,想起白日里在江雪衣的轮椅下发现的油纸包——里面是半块发霉的莲子糕,和一张写着“砚儿亲启”的字条。她忽然握住白砚的手,将一枚用流萤翅膀碎片嵌成的戒指套上对方无名指。
“做什么突然...”白砚耳尖发烫,却在看见戒指发出微光时笑出声,“苏妄言,你这是学人间的‘定情信物’?”
“不过是怕你再用尾巴勾别的姑娘。”苏妄言别过脸,却在画舫穿过桥洞时,轻轻吻了吻那枚狐尾形状的戒指,“毕竟...你尾巴上的荷香,只能属于我。”
夜风送来莲叶的清香,白砚的九条尾巴在身后舒展开来,每条尾尖都缀着只小小的流萤。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她们的倒影在水中交缠,像两株共生的并蒂莲,根须深深扎进彼此的时光里。
【小剧场·尾声】
回到冰宫时,已是子时。江雪衣坐在檐下,膝头放着本翻开的《青丘岁时记》,旁边石桌上摆着两碗冰镇绿豆汤,汤面上浮着几片新鲜的狐尾毛——显然是白砚白天捣乱时掉的。
“流萤好看吗?”她笑着将汤碗推过去,目光落在苏妄言发间未取下的狐火灯笼,“当年我和砚儿在终南山,也试过用萤火虫照亮书册。”
“师父...”苏妄言想说什么,却被白砚用尾巴轻轻按住肩膀。狐尾卷着块冰酪塞进她嘴里,甜腻的凉意里混着某人指尖的温度。
“明日教你做真正的翡翠凉糕。”白砚晃了晃尾巴,尾尖突然甩出片荷叶,里面躺着颗晶莹剔透的露珠,“用极北冰泉的水,和你眼里的星光。”
苏妄言咬碎冰酪,听着远处冰棱融化的滴答声,忽然觉得这个夏日格外漫长。漫长到足以让一只狐狸的执念,在她心底长成遮天蔽日的绿荫,哪怕人间的暑气再盛,也能守得一片清凉的真心。
【小剧场·彩蛋】
五更天,寝殿。
“苏妄言,你的流萤戒指硌到我尾巴了!”
“谁让你睡觉非要用尾巴缠着我。”
“那是怕你热着!狐狸尾巴自带凉风属性——”
“凉风?你尾巴昨天在西湖扫起的水花,够浇十亩荷塘了。”
“...那今晚换你用剑穗缠我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
“因为...”苏妄言翻身将人压进狐毛堆里,指尖划过对方耳后红点,“你的尾巴,只能用来抱我。”
窗外,最后一只流萤掠过冰窗,与屋内的狐火交相辉映,在暑夏的夜里画出一道温柔的光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