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北冰宫的冬至来得格外盛大。当第一片雪花落在冰棱垂挂的檐角时,白砚的九条尾巴已齐刷刷扫过前庭,每条尾巴尖都卷着一盏冰雕灯笼,暖黄的狐火在冰晶里流转,将满地积雪映成琥珀色。
“苏妄言!快来管管你家狐狸!”江雪衣坐在轮椅上,看着被狐尾搅得漫天飞舞的糯米粉,无奈地扶额,“她把厨房蒸笼当云床,现在蒸好的冬至圆子全沾着白毛!”
“师父稍等。”苏妄言从兵器架上取下软鞭,却在转身时被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撞进怀里。白砚的九条尾巴像活物般缠上来,最蓬松的那条卷着竹筛,里面躺着十几个歪歪扭扭的圆子,糯米皮上还沾着她偷塞进去的桂花蜜。
“哪有白毛?这叫‘雪落金枝’。”白砚晃了晃耳朵,狐尾突然变出无数细小绒毛,在圆子表面织出梅花纹路,“再说了,去年冬至你还抢我的尾巴当暖炉呢,怎么今年就嫌弃——”
“去年你只有八条尾巴!”苏妄言捏着圆子上的狐毛叹气,指尖却轻轻抚过对方尾尖的淡粉色伤疤,那是三年前为救她被诛仙剑所伤的痕迹,“今日是你尾骨重塑的大日子,若再胡闹,我便用捆妖绳绑你去冰泉里清醒清醒。”
白砚立刻蔫了下去,却在苏妄言转身时,用尾巴尖偷偷将一颗包着玫瑰馅的圆子塞进她袖口。远处传来青丘小妖的喧闹,十七只小狐狸举着冰晶铃铛跑过,铃铛里晃出细碎金光,洒在江雪衣新刻的“福”字窗花上。
申时三刻,冰宫后殿的聚灵阵准时亮起。白砚跪坐在阵心,九条尾巴在灵力中舒展成扇形,尾尖的淡粉逐渐晕染成雪白色,像是被冬至的初雪一点点浸透。苏妄言握着她的手,能感觉到掌心跳动的频率——百年前青丘圣女重塑尾骨时,需以心头血为引,如今有了聚灵阵和江雪衣用半颗内丹炼化的续命丹,过程已温和许多。
“疼就捏碎这个。”她将一块刻着“妄”字的青玉塞到白砚掌心,那是去年中秋用自己的剑穗熔铸的,“当年你替我挡剑时没喊疼,今日不必硬撑。”
白砚抬头看她,却在灵力漫过尾椎时轻笑出声:“原来捉妖师的手也会出汗。苏妄言,你瞧这阵法像不像我们初见时的困仙阵?只是那时你拿剑指着我,现在...”
“现在若你再用幻术骗我,我就——”苏妄言的话被突然涌入阵中的青丘灵气打断。江雪衣站在阵外,道袍下的妖纹发出柔和光芒,她掌心托着的青玉铃突然飞起,铃音与白砚的狐火共鸣,在冰墙上投出无数狐狸与少女相拥的幻影。
“二十年前,我用禁术封了她的尾骨。”江雪衣的声音混着风雪,“今日便用这半妖之身,换她九条尾巴重临人间。妄言,看好你最重要的人。”
冰晶碎裂声中,白砚的第九条尾巴终于完全舒展。那尾羽比初雪更洁净,毛尖却染着苏妄言剑穗的靛青色,像是被人间烟火浸透过的月光。她忽然想起三年前在青丘废墟,苏妄言挥剑斩断诛仙剑时,剑穗上的青玉铃碎成两半,其中一半如今正嵌在自己尾椎骨处,化作永不褪色的星芒。
戌时,冰宫前庭摆起长桌。江雪衣用枯枝在雪地上画了副《九九消寒图》,每笔都由小狐狸们衔着朱砂完成。白砚的九条尾巴分别卷着酒壶、暖炉、饺子帘,最灵活的那条甚至夹着筷子,给苏妄言碗里添了三只元宝形状的饺子——里面包着她偷偷藏的碎玉髓,说是“吃了能斩尽人间虚妄”。
“当年在清霄阁,冬至只能喝萝卜汤。”苏妄言咬开饺子,玉髓碎在舌尖发出细微的脆响,“那时总想着斩妖除魔,哪知道有一天会和妖怪同桌吃饺子。”
“错了错了。”白砚用尾巴抹去她嘴角的汤汁,狐耳在火光中泛着粉红,“是和你的妖怪同桌。”她忽然压低声音,尾尖缠上对方手腕,“昨夜我用狐火算了一卦,说今年冬至适合——”
“适合什么?”
“适合...”白砚指尖凝出朵冰梅,轻轻别在苏妄言发间,“适合让捉妖师明白,狐狸的执念能冻住极北的风,却融不了某人眼里的霜。”
子夜时分,冰宫的钟声惊起群鸦。苏妄言独自走到前庭,看见白砚的九条尾巴在雪地上扫出歪歪扭扭的字迹,合起来竟是一句诗:“妄心映雪雪映心,砚底生春春生情”。她指尖抚过那些还未化去的狐爪印,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在看什么?”白砚裹着狐裘靠近,尾巴自然地缠上她的腰,“是在看我新学的人间情话?青丘小妖说,人类情侣会在冬至互赠同心结...”
“无聊。”苏妄言转身欲走,却被对方用尾巴圈在冰柱旁。月光落在白砚新长的尾羽上,映出她眼底跳动的狐火。下一刻,带着桂花香气的吻落在唇角,混着冬至圆子的甜,和某人藏了三年的温热心意。
“现在知道我尾巴的新用法了?”白砚轻笑,尾尖卷起苏妄言的一缕发丝,“能扫雪,能写情诗,还能——”
“还能被我绑在床头当灯笼。”苏妄言咬住她的狐耳,感觉到怀中的狐狸猛地僵住,这才勾起唇角,“明日起,每日用你的尾巴尖磨墨,我要把这三年的‘妄言砚雪’都写成话本,让天下人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清霄阁最凶的捉妖师,被一只狐狸拐走了心。”
雪越下越大,白砚的尾巴渐渐堆成柔软的雪窝,将两人裹在中央。远处的江雪衣望着这幕,悄悄将刻着“砚雪”的玉牌挂在轮椅旁,玉牌下方,不知何时多了串用狐毛和剑穗编成的同心结,在风雪中轻轻摇晃,像是人间最真的执念,永远不会被岁月冻僵。
三日后,冰宫兵器库。
“苏妄言!你怎么把我的尾巴毛编进剑穗里了?”
“反正你尾巴多。”
“那是我尾尖最软的绒毛!”
“软,适合擦剑。”
“...等等,你剑柄上挂的是什么?”
“狐狸形状的暖手炉。”
“为什么里面塞的是我的蜕毛?!”
“嘘,别吵。再吵就把你尾巴剪成剑穗穗子。”
白砚看着某人认真研究“狐尾剑穗抗冻性”的侧脸,突然觉得,就算尾巴被薅秃了,能换来这人眼底的笑意,好像也不错。毕竟——
人间的风雪再冷,总有个傻子会把狐狸的执念,当成最暖的炉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