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雪居的青瓦上凝着薄霜，苏妄言蹲在灶台前拨弄炭火，铜锅里的蟹膏正咕嘟冒泡，混着桂花酒的香气漫过雕花窗格。白砚趴在梁上晃着尾巴，狐耳尖沾着片未褪的枫叶，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娘子往蟹汤里撒了把枸杞——凡人总爱往珍馐里掺这些劳什子。
“西市的蟹老板说，这是阳澄湖的金爪蟹。”苏妄言擦了擦汗，瓷勺碰着锅沿叮当作响，“你去年偷吃他三筐醉蟹的账，我可是用十幅《百妖图》才抵清。”
白砚尾巴骤然绷直，枫叶“扑”地落在苏妄言发间：“分明是那老蟹精自己嘴馋我的醉桃酿，偏要装正经——”她忽然化作人形，月白衣袖拂过灶台，指尖在蟹壳上点出妖纹，“看好了，真正的蟹妖蒸法。”
蟹壳应声裂开，金黄的膏脂腾起淡蓝妖火，映得白砚眼底流转碎光。苏妄言正要伸手，却被尾巴卷住手腕：“烫。”狐妖指尖掠过她掌心，凉意裹着妖气漫进血管，蟹肉竟自动凝成花瓣状，在瓷盘里摆出并蒂莲的模样。
“就会耍花招。”苏妄言耳尖发烫，低头咬了口蟹肉，清甜在舌尖炸开时，忽然听见院角传来瓦片轻响。江雪衣踏月而来，青竹杖上挑着两盏琉璃灯，灯罩绘着的九尾狐图案正甩尾抖落霜花。
“钟摆殿的《淮南子》残页补全了。”江雪衣解下腰间玉壶，琥珀色的酒液刚斟入盏中，就被白砚尾巴卷走，“倒是你们，霜降夜不练‘寒江砚心诀’，倒躲在这里开妖界蟹宴？”
白砚叼着酒盏斜倚灶台，尾尖卷起苏妄言的发辫打转：“师父可闻着了？这蟹壳里封着半片北极冰川的月光，是我去年去极北冰宫时，从玄冰麒麟的角缝里偷的。”她忽然眨眼，“不过小娘子非要加人间的桂花，倒也……”
“倒也怎样？”苏妄言忽然用蟹钳敲她手背。狐妖吃痛缩回手，却见对方指尖沾着蟹膏，正往自己狐耳上抹——温凉的膏脂渗进绒毛，惊得白砚尾巴猛地缠住苏妄言腰肢，将人拽进怀里。
“胡闹！”江雪衣笑着摇头，玉壶往灶台轻轻一磕，蟹汤里突然浮出几尾银鱼，鱼眼竟是《妖典》书页上的篆文：“青丘传来消息，说有只修炼百年的狸奴，总在月老祠偷换红绳，把凡人的姻缘线系成狐狸结。”
白砚耳朵倏地立起：“定是西市那只偷喝我醉桃酿的小崽子！”她尾巴松开苏妄言，指尖在琉璃灯上画了道符，灯罩里的九尾狐突然活过来，窜向夜空，“待我去揪了他的尾巴当灯芯！”
“且慢。”苏妄言拉住她的袖口，从灶台边捧起个锦盒，“先把这个带上。”盒中躺着枚青玉耳坠，雕着半只狐狸半片砚台的纹样，“上次在城隍庙看见的，卖符的老道说，戴上能避人间红线……”
白砚的尾巴突然绷成蓬松的毛球，耳尖红得比枫叶还艳。她猛地抢过锦盒揣进怀里，转身时却撞翻了琉璃灯——灯油泼在地上，竟映出无数狐狸结的光影，每个结里都缠着苏妄言写废的宣纸残页，页角“白砚”二字被墨迹染得发亮。
江雪衣看着两人追出门去的背影，忽然瞥见灶台边的炭灰里，歪歪扭扭画着只狐狸叼着砚台，旁边注着行小字：“若得狐心，需先赔她十坛醉桃酿——以及，永远不许松开尾巴。”
霜降的夜风卷着桂花掠过檐角，砚雪居的琉璃灯重新亮起时，三只身影已消失在青石板路上。被遗忘的蟹汤里，妖火仍在轻轻跳动，将未吃完的蟹壳煨成了暖玉的模样——就像某些未说出口的心事，在人间烟火里，正渐渐熬成最温柔的妖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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