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的狸奴巷藏在十二座狸猫石像之后。苏妄言踩着子夜的露水拐进巷口时，墙根处的青苔突然泛起荧光，勾画出“砚雪”二字——正是她在师父砚台底部见过的刻痕。
木门“吱呀”推开的瞬间，暖香混着墨味扑面而来。白砚倚在竹榻上，膝头摊开半幅残破的《青丘地志》，案几上摆着七只小玉瓶，瓶中封存的竟是不同颜色的月光。“小娘子果然守信。”她指尖划过玉瓶，最中央那只突然亮起，映出苏妄言腰间未出鞘的青蚨剑，“不过藏了三张‘困仙符’在袖口，是不是太见外了？”
苏妄言的手按在剑柄上。屋内烛火用的是妖类精血凝成的“照骨烛”，火光中浮动着细小的妖纹，正将她的道袍纹路拆解成符纸的经纬。她解下酒壶掷过去，壶口封着的朱砂印在接触白砚指尖时发出“滋啦”轻响：“贞观十九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白砚拧开酒壶，梅子香混着血腥气在屋内漫开——她竟在酒中掺了自己的尾血。“那年清霄阁要开‘借命阵’，需七只九尾狐的妖骨。”她仰头灌酒，狐耳在火光中投下颤动的影，“你师父那时还是青丘圣女，名叫江雪衣。她爱上了清霄阁的弟子，也就是你现在的师伯，却不想那人只是为了骗她交出青丘秘境的地图。”
案几上突然浮现出幻象：十六岁的江雪衣站在桃树下，腕间青玉铃叮当作响，对面的清霄弟子握着她的手，掌心却藏着刻有“斩妖”二字的袖剑。苏妄言认出那是《妖录》里记载的“青丘大捷”主将，却在幻象中看见，他刺向江雪衣的剑，最终穿透的是另一只扑上来的白狐——正是年少的白砚。
“借命阵成的那夜，青丘八百只妖被剜去妖骨，炼成你们清霄阁弟子佩剑的‘辟邪纹’。”白砚的尾尖卷起《青丘地志》，残页上染着焦黑指痕，“你以为《妖录》里记载的‘妖物食心’，其实是清霄阁用妖丹替凡人续命——就像二十年前，我用内丹续了你的命。”
苏妄言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想起师父书房暗格里的玉匣，里面整齐码着七十二颗泛着裂纹的妖丹，每颗丹上都刻着“替弟子XXX挡劫”的小字。烛火突然明灭，照骨烛映出她道袍下若隐若现的青色妖纹——那是白砚内丹留下的印记，此刻正与案几上的玉瓶产生共鸣。
“你看这七瓶月光。”白砚晃了晃玉瓶，瓶中银辉突然化作人形，“都是当年死在借命阵里的青丘妖。他们的魂魄被困在清霄阁的剑鞘里，每被你们斩一次妖，就多一道魂飞魄散的裂痕。”她忽然笑了，指尖划过苏妄言的手腕，“包括你师父，她现在用的清霄剑，剑鞘里封的正是她自己的半根妖骨。”
窗外传来夜枭的嘶鸣。苏妄言摸到袖中汗湿的困仙符，却迟迟没有甩出。白砚说的每一个字，都在凿开她心中关于“正道”的基石——原来清霄阁满山的“斩妖碑”，刻的都是青丘妖的名字；原来师父每月初一的咳血，是妖骨与道心相抗的反噬。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忽然抓住白砚的手腕，触到对方掌心与自己相同的妖纹，“你救我，接近我，难道不是因为我体内有你的内丹？”
白砚的狐耳突然塌了下来。她反手扣住苏妄言的指尖，引着她按在自己心口——那里没有人类的心跳，只有内丹运转的清越共鸣，与苏妄言体内的波动形成奇妙的和鸣。“二十年前在破庙，我看着你抱着母亲的尸体发抖，就想起我妹妹临死前的样子。”她的声音轻得像雪，“后来我被清霄阁追捕，躲在你房梁上三年，看你每天卯时起来练剑，剑穗上总缠着半片狐毛——原来你早就记得，只是被师父用‘忘川符’封了记忆。”
案几上的《青丘地志》突然无风自动，翻到最后一页。苏妄言看见泛黄的纸页上，用妖血画着清霄阁的地形图，某处密室里标着“妖骨冢”，旁边批注：“江雪衣的半根尾骨，藏在祖师像右眼。”
更鼓敲响子时的刹那，白砚突然推开她。窗外传来清霄阁特有的鹤哨声，七道剑光正划破夜空而来。“他们追踪的不是我。”白砚指尖在苏妄言眉心点下妖纹，“是你体内的内丹——你师父当年没告诉你，借命阵的反噬，需要用施术者的至亲之人的血来解。”
苏妄言的道袍突然被剑气割破。她看见三长老站在屋顶，手中举着的诛仙剑上，串着七颗妖丹，正是她在师父玉匣里见过的模样。白砚突然化作狐形，叼起《青丘地志》扑向剑阵，九条尾巴在剑光中绽开如血莲：“去祖师殿！找到你师父的妖骨，否则她天亮就会魂飞魄散——”
话音未落，白砚已被剑光斩落一尾。苏妄言望着地上雪白的狐毛，突然想起幻象中江雪衣为白砚挡剑的场景。她握紧青蚨剑，剑穗上的青玉铃突然发出凤鸣——那是被封在剑鞘里的妖骨在共鸣。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她终于转身冲向清霄阁方向，掌心的妖纹在道袍下发出刺目的光，如同二十年前那个雪夜，白砚渡给她的、第一缕不属于清霄阁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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