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师像的右眼血

清霄阁的祖师殿笼罩在紫府结界中。苏妄言撞破第三道“斩妖阵”时，道袍已被符火燎出焦痕，掌心的妖纹像活物般跳动——那是白砚用尾血点燃的引魂灯，正顺着内丹共鸣指引她前行。

　　殿中三十六座祖师像皆以妖骨为胎，眼珠却是活人剜下的“照妖瞳”。苏妄言踩着刻满《清静经》的青砖，剑穗上的青玉铃突然指向东北方第三尊石像——那是清霄阁第三代阁主，相传“斩妖千只，功德圆满”，此刻右眼却渗出黑血，在石像基座上积成“砚雪”二字。

　　“妄言，你敢动祖师像？”

　　七长老的声音从梁上落下，十八道缚妖索如活物般缠来。苏妄言反手甩出三张破妄符，却见符咒在触碰到石像的瞬间自燃——原来这些所谓的“斩妖圣像”，本就是用青丘妖的魂魄浇筑而成。她握紧青蚨剑，剑身上的辟邪纹突然裂开，露出底下刻着的“江雪衣”三字真名。

　　“当年师父剜下自己的尾骨，封在祖师像里，就是为了让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日日踩着她的骨头念清静经？”她的剑劈开缚妖索，妖纹在道袍下透出青光，“借命阵的真相，你们比谁都清楚！”

　　七长老的面皮突然裂开，露出底下蠕动的妖纹——他竟也是半妖之身，靠吞噬青丘妖丹维持人形。“贱婢！你可知江雪衣当年背叛青丘，用八百同族的骨血，换你们这些凡人三十年阳寿？”他喷出黑血，化作无数骨箭射来，“她现在魂飞魄散，正是天罚！”

　　苏妄言的剑在胸前划出血弧。剧痛中她看见幻象：二十年前的血月之夜，江雪衣跪坐在妖骨冢中，手中握着染血的断剑，脚下是堆积如山的青丘狐骨。清霄阁长老们举着“替天行道”的大旗，却在她转身时，将剑刺入最后一只护崽母狐的心脏。

　　“原来你们才是妖！”她怒吼着劈开骨箭，剑刃终于触及祖师像右眼。石块碎裂的瞬间，半根缠着白发的尾骨跌落，骨节处刻着密密麻麻的咒文——正是苏妄言从小就熟记的《清霄伏魔经》。

　　殿外突然传来狐啸。白砚撞破结界冲进来，浑身是血的狐尾扫过石像，那些用青丘妖骨雕成的圣像竟纷纷流泪。“江雪衣把自己的尾骨做成阵眼，用《伏魔经》困住自己的妖力。”她叼着《青丘地志》跳上供桌，尾尖点在苏妄言掌心，“现在毁掉骨上咒文，她才能拿回半妖之身！”

　　苏妄言看着尾骨上的咒文，每一笔都像刻在自己心口。她想起师父教她识字的夜晚，砚台里的墨香混着淡淡狐臊，原来那些被她奉为天道的经文，竟是用师父的妖骨写成。“师父，你为何要骗我……”她咬破舌尖，将血滴在骨节上，咒文遇血开始崩解，露出底下用妖血刻的小字：“妄言，若有一日你看见这些，便去极北找砚台里的雪。”

　　七长老突然扑来，手中握着的正是江雪衣的清霄剑。苏妄言抬头，看见剑鞘上的裂痕已蔓延至剑柄，露出里面半截雪白的狐骨——那是师父当年为救白砚，被斩落的尾椎。她突然明白，为何自己的剑总在遇见白砚时鸣响，原来从始至终，清霄阁的剑，都是用妖骨在斩妖。

　　“破！”她将尾骨按在清霄剑上，两道妖纹轰然共鸣。剑鞘碎裂的瞬间，江雪衣的幻象浮现，眼中含着泪却在笑：“妄言，去极北冰宫，那里藏着青丘最后的妖丹……”话未说完，七长老的剑已刺入幻象心口，而真正的江雪衣，此刻正躺在祖师殿暗室的冰床上，浑身妖纹如蛇般游走，心口插着的，正是刻着“斩妖”二字的袖剑。

　　白砚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苏妄言看见她的狐尾正在消失，化作点点荧光融入江雪衣的身体——原来二十年前的天劫，白砚替江雪衣挡下的，不只是天雷，还有整个青丘的诅咒。“别难过，小砚。”江雪衣的声音从冰床传来，“当年你送我的青玉铃，我一直藏在妄言的剑穗里，现在……该还给你了。”

　　苏妄言扯下剑穗，青玉铃落地的瞬间，整座祖师殿开始崩塌。她看见无数透明的身影从石像中飞出，那是被封印三十年的青丘妖魂，此刻正围着江雪衣和白砚旋转，如同回到当年的桃林盛会。七长老在崩塌中化作飞灰，临终前的诅咒却在空中回荡：“你们以为毁掉借命阵就能真相大白？清霄阁的根基，本就是妖骨砌成的！”

　　晨光终于穿透殿顶的裂痕。苏妄言抱着昏迷的白砚和江雪衣，看着祖师像在妖魂的哭声中崩塌，露出后面刻满真相的石壁——所谓的“清霄大捷”，不过是名门正派屠灭妖族的血腥夜；所谓的“替天行道”，不过是用妖骨换凡人阳寿的借命阵。

　　“我们走。”她握紧手中的尾骨，上面的咒文已全部崩解，露出完整的“砚雪”二字，“去极北冰宫，让那些用妖骨写经的人，看看真正的天道。”

　　白砚的狐耳在她怀中动了动，指尖化作人形，轻轻扣住她的手腕。苏妄言低头，看见两人掌心的妖纹此刻完全重合，如同二十年前那个雪夜，就该连在一起的、人妖不分的温度。

　　殿外传来喧哗，清霄阁弟子们举着火把赶来。苏妄言站起身，道袍上的八卦纹已被妖血染成青色，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干净。她抽出青蚨剑，剑身上“斩妖”二字突然崩裂，露出底下刻着的“砚雪”——原来师父早就将真相，刻在了她日日握着的剑柄里。

　　“从今往后，清霄阁不再斩妖。”她的声音混着殿顶落下的雪，“因为我们要斩的，是这世道吃人的道统。”

　　话音未落，怀中的白砚突然睁眼，指尖拂过她眉间的妖纹：“小娘子，你的道心，比我的内丹还要热呢。”

　　雪越下越大，将祖师殿的废墟埋进纯白。苏妄言看着远处赶来的弟子，忽然想起白砚在狸奴巷说的话：“有些执念，被说成‘妄’，却是这世间最真的火。”此刻她掌心的温度，正握着这簇火，走向那个需要用妖骨重写的、真正的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