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雨连下三日，玄凛寸步不离地守在榻前。
他想起小时候听父君说，九璃神尊为平息冥河暴动，曾独坐忘川畔九百日，超度十万怨魂。那时他觉得神尊冰冷如霜，如今看着沈昭璃因疼痛皱起的小脸，突然明白——或许九璃神尊不是无情，而是情太深，深到不敢生出情丝，恐负了苍生。
第四日拂晓，沈昭璃的高烧终于退了。她虚弱地睁开眼，看见玄凛靠在床柱上小憩，银发垂落肩头，眼下泛着淡青。晨光透过窗纱，为他冷白的皮肤镀上暖色，眉间朱砂也柔和了许多。
"仙君..."她伸手想碰他又缩回，却不小心碰倒了药碗。
"醒了？"玄凛瞬间清醒，广袖一展接住下坠的药碗，一滴未洒。见沈昭璃盯着自己发呆，他下意识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东西？"
"有。"沈昭璃突然笑了，"像只偷懒打盹的猫。"
玄凛怔住。这个笑容与记忆中九璃冰冷的面容重叠又分离，鲜活明艳得让他心尖发颤。他鬼使神差地握住那只还没收回的手："跟我回九重天吧。"
"啊？"沈昭璃抽回手，"是不是因为我长得像你说的那位神尊？"
窗外雨停了，一缕晨光照在两人之间的被褥上。玄凛沉默许久，终于开口："我七岁那年掉进瑶池，是神尊救了我。后来我总会觉得，她是六界最孤独的存在……"
他抬头直视沈昭璃的眼睛："直到遇见你——会拿药铲砸人、会为街边乞丐熬药、会叫神仙去掏粪坑的你。"说到最后，自己先低笑起来，眼角泛起细纹，"你知道吗？神尊从不低头看人，而你..."
"而我怎样？"沈昭璃白了他一眼。
"而你..."玄凛突然伸手弹了下她额头，"会这样瞪人。"
沈昭璃正要反驳，院外突然传来司命星君的传音："帝君！焚天火山的赤霄剑异动，岩浆龙冲破了封印！"
玄凛脸色骤变，起身时衣袖却被拽住。沈昭璃不知哪来的力气，死死抓着他的袖子："带我一起去。"
沈昭璃掀开被子下床，双腿一软差点跪地，被玄凛拦腰扶住。她继续道："我梦见一把插在火山里的剑...剑柄缠着褪色的紫色流苏，尾端还系着个小铃铛，对不对？"
玄凛手臂一僵。那是九璃的赤霄剑。
"你看，我和那些法器有感应。"沈昭璃眼中闪着狡黠的光，"不带我去，我就告诉全城百姓，玄凛仙君其实是个..."
"闭嘴。"玄凛一把捂住她的嘴，"换衣服，半刻钟后随我出发。"
焚天火山位于南荒绝地，千里赤土寸草不生。
焚天火山的热浪裹着硫磺味扑面而来，沈昭璃踮脚趴在玄凛肩头，好奇地戳着他束发的玉冠："仙君的剑能烤肉吗？我闻到岩浆里有股焦香味！"
玄凛差点被这话惊得脚下云团溃散，长臂猛地收紧将她护在怀中："别乱动！抱紧！"
话音未落，山体突然发出闷雷般的轰鸣。裂缝中喷涌的岩浆在空中凝成火蛇，玄凛青鸾剑出鞘划出冰蓝弧光，剑气与火浪相撞激起漫天火星。沈昭璃的发丝被热风掀起，额间金莲神印在火光中忽明忽暗，却浑然不觉。
"什么人擅闯禁地？"百丈巨龙轰然起身，鳞片间扭曲的因果线泛着诡异紫光。它俯视着渺小的两人，突然暴起龙尾，"轰"地扫出遮天火雨："蝼蚁也配觊觎神器？"
玄凛挥剑格挡，手腕却突然被银光缠住。他瞳孔骤缩——那是千年前与九璃结下的因果线，此刻竟化作枷锁！
"这是...九璃的气息？"巨龙的攻击突然僵在半空，巨大的竖瞳中映出沈昭璃挣脱玄凛怀抱的身影。
"别过去！危险！"玄凛被因果线勒得鲜血渗出，却见沈昭璃跌跌撞撞扑向火山口。滚烫岩浆瞬间吞没她的绣鞋，火苗顺着裙摆往上窜，她却直勾勾盯着赤霄剑，声音带着痴迷："它...在叫我..."
"神尊？"巨龙的龙角几乎要戳进岩浆。沈昭璃指尖触到剑柄的刹那，整座火山剧烈震颤。赤霄剑迸发的金光如漩涡将她卷入半空，无数记忆碎片在她脑海炸开：神界的雷霆、法器的嗡鸣、还有那场神魔大战的血雨...
沈昭璃在金光中痛苦抱头，赤霄剑如活物般钻入她掌心，金色纹路顺着血管疯狂蔓延。她的声音混着神器的嗡鸣回荡："归位...归位..."
"你的身体会被神力撕碎！"玄凛抹去嘴角血迹，却见沈昭璃缓缓抬头。原本清澈的杏眼此刻冷若冰霜，赤霄剑在她手中发出龙吟。
巨龙叩首："恭迎九璃神尊！"而空中的少女，已彻底被真神的威严取代，仿佛从未有过那个会追问"剑能不能烤肉"的天真凡人。
九璃冷睨着被因果线勒出血痕的玄凛，赤霄剑轻颤间，缠绕他手腕的银丝轰然崩断。
玄凛踉跄跪地，抬头时正对上九璃那双淡漠如霜的眼眸：“你是何人？”
“回神尊！”玄凛重重叩首，额间朱砂几乎要贴上滚烫的火山岩，“半月前您的本命玉碎裂，莫名神陨，三界动荡在即。臣乃天界帝君玄凛，特下凡寻找神尊法器与转世之身，愿助神尊神魂归位！”
九璃抬手抚过赤霄剑的剑脊，剑身嗡鸣中，她周身光芒开始变得虚浮：“这具凡躯承载不住神格，我不过借赤霄剑中的一丝神识短暂苏醒。”
她望向翻涌的岩浆，眼中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困惑，“神陨缘由...我亦不知。”
玄凛猛地抬头，急声道：“但神尊若不能...”
“玄凛。”九璃挥袖打断他，真神威压令方圆百里的火山瞬间寂静，“找回散落的法器，稳住六界秩序，莫负你帝君之责。”她的身影开始透明，“去吧，小帝君，你我终会再见。”
璀璨金光轰然消散。
沈昭璃“扑通”跌坐在岩浆边缘，捂着胸口剧烈喘息：“头好痛...刚刚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钻进我脑子里了？”她茫然抬头，正对上玄凛复杂的眼神。
玄凛迅速敛去眼底情绪，伸手将她拽起。触及她掌心还未消散的赤霄剑印记时，他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破方才发生的一切：“你收了赤霄剑，神力暴动会危及性命。”他揽住她的腰腾空而起，语气不容置疑，“立刻随我回九重天。”
沈昭璃被突然的动作吓得尖叫，死死抱住他的脖颈。
玄凛耳尖发烫，加速催动云彩，怀中少女发间还带着药香，却再寻不见九璃雪莲般清冷的气息。
他握紧了腰间那枚碎裂的玉珏——无论要等多少个轮回，他定会让九璃神尊，真正归来。
沈昭璃被玄凛一路拎上九重天，刚落地就差点被云彩绊了个跟头。她扒拉着玄凛的袖子站稳，抬头一看，顿时张大了嘴——
“哇！这儿的云彩怎么是粉色的？！”
玄凛面无表情地拽回自己的袖子：“那是瑶池的霞光映的。”
“那、那个会飞的鱼呢？！”
“仙鲤。”
“那个飘来飘去的白胡子老头呢？！”
“……”玄凛深吸一口气，“那是太上老君。”
太上老君捋着胡子飘过来，笑眯眯地打量沈昭璃：“哟，帝君这是从哪儿拐来的小丫头？”
玄凛额角青筋一跳：“老君慎言，她体内有赤霄剑神力，需检查。”
老君“哦”了一声，伸手搭上沈昭璃的脉搏，闭眼沉吟片刻，忽然睁眼：“怪哉，怪哉！”
沈昭璃紧张兮兮：“怎么了？我是不是快死了？”
老君摇头晃脑：“非也非也，只是凡人之躯要想承受神格，确实是会受很多苦的。”
沈昭璃松了口气，拍拍胸口：“那还好，我还以为我命不久矣呢。”
老君笑眯眯地补充：“比如头疼、骨头疼、五脏六腑疼、神魂撕裂般的疼……”
沈昭璃：“……我现在回凡间还来得及吗？”
玄凛一把按住她的肩膀：“来不及了。”
一路上沈昭璃拽着玄凛的袖子东张西望。
“所以……你真的是帝君？”她眨巴着眼睛，“就是那种，天庭最大的官？”
玄凛淡淡“嗯”了一声。
“那这些神仙是不是都听你的啊？”
“理论上，是的。”
沈昭璃眼睛一亮：“那你能让他们给我表演个腾云驾雾吗？”
玄凛：“……”
见他沉默，沈昭璃又换了个问题：“那你们这儿分几层啊？我看我们凡间话本里说有天庭、地府、人间……”
玄凛耐着性子解释：“下界有人界、妖界、幽冥魔界。上界有仙界（在九重天下），神界（九重天），还有最高的上古真神界。”
沈昭璃恍然大悟：“哦！那你住哪儿？”
“九重天，凌霄殿。”
“那九璃神尊住哪儿？”
玄凛顿了顿：“真神界。”
沈昭璃歪头：“那她是不是比你还厉害？”
玄凛：“……嗯。”
沈昭璃对九璃神尊充满了好奇，追着玄凛问东问西：“那神尊平时都干嘛啊？是不是特威风？她是不是特别厉害？”
玄凛想起记忆中那道紫衣身影，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些：“她是这天地间唯一的真神了，生而为神，无情无欲，只爱世人。”
沈昭璃托着下巴，一脸向往：“哇……那她一定很漂亮吧？”
玄凛侧眸看她一眼，没说话。
沈昭璃眨眨眼：“那我真的和她很像吗？”
玄凛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眉心：“这里少了一道神印。”
沈昭璃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笑嘻嘻道：“那还好，不然我岂不是要天天端着架子？”
玄凛看着她没心没肺的笑容，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玄凛决定给沈昭璃恶补天庭规矩，免得她哪天闯祸被雷劈。
“第一条，不可擅自篡改凡人命数。”
沈昭璃举手：“那我能给自己改吗？比如让我突然暴富？”
玄凛：“……不能。”
“第二条，不可滥用仙术干扰人间秩序。”
沈昭璃：“那我能用仙术给自己变个烤鸡吗？”
玄凛：“……不能。”
“第三条，不可随意出入真神界。”
沈昭璃：“那我能去……？”
玄凛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捏住了她的脸：“沈昭璃，你是来修仙的，不是来拆天庭的！”
沈昭璃被他捏得嘟着嘴，含糊不清道：“那、那修仙能谈恋爱吗？”
玄凛手一僵：“……闭嘴。”
沈昭璃：“哦。”
玄凛将沈昭璃带到一处仙气缭绕的宫殿前，板着脸道："你暂且住在这里，有什么需要，吩咐仙娥即可。"
沈昭璃探头往殿内张望："哇！这房子比我们青州城的药铺大一百倍！"
玄凛揉了揉太阳穴："记住，不要乱跑，不要乱碰仙家法器，不要——"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帝君大人！"沈昭璃笑嘻嘻地打断他。
玄凛："……"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走，银发在身后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沈昭璃冲着他的背影大喊："喂！帝君大人！那你什么时候再来啊？"
玄凛头也不回："等你学会闭嘴的时候。"
玄凛一走，沈昭璃立刻逮住两个奉命伺候她的仙娥，眼睛亮晶晶的："两位仙女姐姐，你们叫什么名字呀？"
左边的仙娥温温柔柔："奴婢名唤碧霞。"
右边的仙娥规规矩矩："奴婢名唤青霜。"
沈昭璃一把拉住她们的手："太好了！来来来，咱们聊聊天！"
碧霞和青霜对视一眼，有点慌："姑娘，这不合规矩……"
沈昭璃已经拽着她们坐到云床上："哎呀，规矩是死的，仙是活的嘛！"
沈昭璃凑近碧霞："帝君是不是对谁都这么冷冰冰的？"
碧霞小声道："帝君向来威严，从来不苟言笑。"
沈昭璃撇嘴："胡说，他明明会捏人脸。"
碧霞、青霜："？？？"
沈昭璃好奇："你们在这儿干活，有俸禄吗？"
青霜点头："有的，每月三颗仙丹，十两仙玉。"
沈昭璃震惊："才十两？！我们药铺学徒都有十五文钱呢！"
碧霞弱弱解释："仙玉……能买一座凡间的城。"
沈昭璃："……当我没说。"
沈昭璃摸着肚子："我饿了，你们这儿管饭吗？"
青霜微笑："仙子已脱凡胎，无需进食。"
沈昭璃瞪大眼睛："那你们平时喝露水？"
碧霞点头："瑶池仙露，琼浆玉液。"
沈昭璃哀嚎："我想吃烤鸡！"
沈昭璃压低声音："那你们这儿……有没有神仙偷偷谈情说爱的？"
碧霞和青霜瞬间脸红："姑娘慎言！仙规森严，不可妄动凡心！"
沈昭璃眨眨眼："那帝君有没有相好的？"
"砰！"
殿门突然被一阵风吹开，玄凛冷着脸站在门口："沈、昭、璃。"
沈昭璃"嗖"地躲到碧霞身后："我什么都没问！"
玄凛眯起眼睛："碧霞，青霜，退下。"
两个仙娥如蒙大赦，瞬间消失。
沈昭璃干笑："那个……帝君大人，你怎么又回来了？"
玄凛抬手丢给她一个食盒："吃你的烤鸡，闭嘴。"
沈昭璃打开食盒，香气扑鼻，顿时眉开眼笑："帝君最好了！"
玄凛冷哼一声，转身就走，却在踏出门槛时，嘴角微微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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