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儿盯着窗棂上凝结的露水下坠,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温怜昨夜攥着她手腕时,金铃在脉搏处压出的红痕仍在发烫,像道永不愈合的伤口。她摸向枕下的《百蛊图》残页,“同心蛊”三字在晨光中泛着冷意,忽然想起甘子言临死前塞给她的解蛊偏方——需以施蛊者的血为引,在月满时分焚烧蛊虫图谱。
庭院里传来麻雀啄食的声响。她轻手轻脚推开房门,瞥见温怜的绣鞋还歪在妆凳边,鞋尖绣的并蒂莲上落着片夜香花瓣。路过医馆长廊时,那株半死的百合已被挪走,青瓷瓶里插着束新鲜的雪松香,与温怜发间的香气如出一辙。
“阿月回来了?”林母掀开厨房竹帘,手里还沾着和面的面粉,“你爹今早去山上采了菌子,说给你炖蛊毒药膳——”
“我累了。”林月儿避开母亲关切的目光,布鞋踩过玄关处的青苔,鞋底沾了星点绿意。她的房间仍保持着离家时的模样:窗台上晒着晒干的薄荷叶,案头摆着半罐未用完的朱砂,砚台里还凝着去年抄《蛊经》时的墨痕。最显眼的是床头挂着的银镯,内侧“愿逐月华”四个字被磨得发亮,像道结痂的旧伤。
“阿月可是受了委屈?”林父敲了敲门框,手里提着个油纸包,“你温家妹妹今早来过,说你昨夜梦魇抓着她手腕不放……”
“只是太累了。”林月儿蜷缩在床榻角落,望着窗外晃动的竹影。她想起温怜今晨醒来时,指尖若有似无划过她后腰朱砂痣的触感,那动作像极了昨夜在醉仙楼,李慕辞替她挡住刺客时,掌心按在她肩胛骨的力度。
隔街的巡防营里,李慕辞正对着铜镜系护心甲。银佩上的“怜”字在晨光中泛着冷光,他指尖摩挲着刻痕,忽然想起林月儿昨夜在灯会上低头替温怜捡发簪的模样——她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发间落着片桃花瓣,竟比温怜新换的海棠胭脂还要娇艳。
“李少卿,城西乱葬岗发现蛊毒尸身!”门外传来亲兵的喊声。李慕辞猛地扯断腰间绦带,狼首令牌随着动作滑出,砸在案头那叠未拆封的《蛊经》批注上。最上面的笺纸一角卷起,露出他上月替林月儿标注的“引蝶蛊”解法,字迹力透纸背,最后那个句号洇开小片墨渍,像滴未落的泪。
半个月后。
暮春的细雨如烟似雾,李慕辞的玄色大氅沾着露水,腰间狼首令牌随着急促的脚步轻晃。他刚踏入林府巷口,就看见林月儿站在院门前,手里握着把半开的油纸伞,墨绿裙摆被雨水洇湿,勾勒出纤细的脚踝。
“林姑娘……”他话音未落,忽见她身后的门“吱呀”敞开,温怜撑着鎏金绣伞探出半个身子,发间新插的狼首金铃随动作轻响,与李慕辞佩上的图腾分毫不差。林月儿的指尖骤然攥紧伞骨,她看见温怜腕间晃过一抹银光——正是自己去年送给李慕辞的生辰礼,那对刻着“愿逐月华”的银镯。
“李少卿可算回来了。”温怜轻笑,踏入雨中,绣鞋踩过积水,“阿月这半个月总说梦到你受伤,今早还特意煮了醒神汤——”
“我有话要说。”李慕辞直视着林月儿,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他下颌凝成水珠。他想起昨夜在狱中,谢浮生醉醺醺地拍着他肩膀:“温姑娘锁骨下的朱砂痣,与林姑娘后腰那颗……倒像是天生一对。”此刻望着林月儿眼底的暗影,他忽然想扯碎所有蛊毒阴谋,只说那句在心底翻涌了千遍的话。
林月儿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雨声。她看见温怜不动声色地将银镯往袖口缩了缩,伞面上的并蒂莲图案被雨水冲淡,露出底下暗绣的狼首纹路。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卯时三刻,正是半月前她在温怜闺房看见“同心蛊”解法的时刻。
“其实我——”两人同时开口。
院墙上的迎春花枝被风吹得轻颤,一片花瓣正巧落在李慕辞的银佩上,盖住了那个刺目的“怜”字。林月儿望着温怜鬓角沾着的雨珠,想起十二岁那场暴雨,这个曾用鲜血替她引开蛊虫的好友,此刻正用指尖轻轻勾住李慕辞的衣袖,金铃与银镯相触,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情蛊虫卵在暗处孵化的声音。
“李少卿先请吧。”林月儿后退半步,油纸伞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她摸到袖中藏着的《百蛊图》残页,指尖触到温怜指甲刻下的痕迹,忽然想起甘子言的忠告:“解蛊者需先断情根,否则反噬必烈。”
李慕辞的喉结滚动。他看见温怜替林月儿拂去肩头雨珠,两人耳坠轻晃,动作亲昵得像对双生花。巷口传来卖糖蒸酥酪的梆子声,恍惚间又回到醉仙楼那夜,林月儿攥着被角的指尖泛白,而温怜的目光始终黏在他握锁链的手上。
“温姑娘心善。”他听见自己说出口的话,竟与半月前巡防营议事时如出一辙。温怜的睫毛轻颤,金铃在雨中折射出细碎的光,而林月儿的伞面突然倾斜,雨水顺着伞骨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裙摆上的并蒂莲刺绣——那是去年温怜亲手绣给她的襦裙。
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林月儿望着李慕辞银佩上的花瓣被雨水冲走,露出那个刺目的“怜”字。她想起昨夜在灯下,用银针挑开袖口暗袋,里面躺着半片狼首令牌,正是醉仙楼之战时,李慕辞替她挡刀时崩裂的残片。此刻,残片与袖中《百蛊图》残页相触,竟发出细微的震颤,像极了情蛊感应到精血时的躁动。
“我忽然想起还有事。”林月儿转身时,油纸伞撞到门框,伞骨上的流苏扫过温怜的金铃。她听见李慕辞在身后唤她名字,却不敢回头,怕看见他望向温怜时,眼底那抹她曾误以为属于自己的柔光。
雨越下越大,她攥着残页的指尖已被血水染红——不知何时,指甲已深深掐进掌心。街角的糖蒸酥酪摊子升起白雾,她忽然想起温怜曾说过,李慕辞最爱这摊子的甜食,而自己每次替温怜送点心时,总会在油纸里偷偷夹一片晒干的薄荷叶,那是李慕辞批注《蛊经》时,笔下常带的清苦气息。
庭院里的迎春花枝被风雨压弯了腰,一片花瓣跌进积水中,像极了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林月儿摸向腰间暗袋,里面装着半瓶温怜的血——那是今早替她整理妆奁时,趁其不备从玉瓶里倒出的。解蛊的时辰就在今夜子时,可她望着掌心的血渍,忽然分不清这究竟是解脱的契机,还是更深重的罪孽。
而在巡防营的案头,李慕辞正对着一盏孤灯,将银佩上的“怜”字磨去。狼首图腾在烛光下泛着冷光,他忽然想起林月儿绣在护心甲内衬的竹叶纹样,那是去年她谎称“练手”时缝上去的,此刻正隔着衣料贴着心口,像团烧不化的冰。
雨幕中,温怜望着林月儿远去的背影,指尖轻轻抚过腕间的银镯。镯内侧“愿逐月华”的刻痕里,还嵌着半片晒干的薄荷叶,那是昨夜她替林月儿整理衣袖时发现的。她转头望向李慕辞,见他正盯着自己发间的狼首金铃,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恰似十二岁那年,在乱葬岗看着蛊虫被自己的鲜血引开时的神情。
更深露重,林月儿站在乱葬岗的老槐树下,《百蛊图》残页在风中哗哗作响。她颤抖着掏出温怜的血,却在即将滴在图谱上的瞬间,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转身时,只见李慕辞举着盏风灯,玄色大氅被雨水浸透,狼首令牌在胸前晃动,与她袖中的残片发出共鸣般的轻响。
“我……”两人再次同时开口。
风灯的光映在林月儿眼底,她看见李慕辞发间沾着的雨珠,忽然想起醉仙楼那夜,他替自己捡发簪时,睫毛上凝着的酒渍。而李慕辞望着她攥着残页的手,注意到她指尖的血痕,与自己护心甲内衬的竹叶纹样,在风雨中形成了一道隐秘的羁绊。
此刻,子时的更声划破夜空,老槐树的枝叶沙沙作响。林月儿望着李慕辞眼中的担忧,终于明白,有些情蛊早已无药可解——比如她藏在薄荷叶里的心意,比如他磨去银佩刻痕时的挣扎,又比如温怜藏在金铃与银镯间的算计。
雨停了,东方泛起微光。林月儿松开手,任《百蛊图》残页与温怜的血一起坠入泥沼。李慕辞见状,轻轻扯下自己的狼首令牌,与她袖中的残片拼合,发出“咔嗒”一声轻响,仿佛某种宿命的闭环终于完成。
远处,温怜站在医馆长廊下,望着两人交叠的身影,指尖的金铃忽然断裂。她低头看着锁骨下的朱砂痣,又摸向后腰处不存在的印记,终于明白,这世间最毒的情蛊,从来不是双生血的算计,而是当她以为掌控一切时,早已在自己心底种上了永远无法拔除的执念。
晨雾中,林月儿与李慕辞相视而笑,尽管前路仍有蛊毒阴谋,但至少此刻,他们终于挣脱了情蛊织就的迷网。而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关于真相、救赎与真心的较量,在这个充满谎言与算计的江湖里,他们能否守住彼此,又能否揭开温怜背后的全部秘密,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