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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局裂,桃花引

国师的小幼帝

早朝的钟声响过三刻,太和殿内的檀香已燃了半寸,灰簌簌落在鎏金香炉的云纹里。夜修竹端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阶下堆积如山的奏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龙椅扶手上的鳞纹——那是父皇曾反复摩挲的地方,沟壑里还嵌着经年累月的包浆,此刻却硌得他掌心发紧。

  “陛下,户部奏请暂缓西北军饷,先挪至江南赈灾。”陈公公的尖嗓打破寂静,将一本明黄封皮的奏折举过头顶,折子边角微微卷起,显然已被反复翻阅。

  夜修竹接过奏折,指尖刚碰到纸页,就被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晃了眼。江南水灾的卷宗他昨夜看了半宿,那些“流离失所”“易子而食”的描述还在眼前打转,砚台里的墨都凉透了。他咬了咬下唇,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朕觉得……先赈灾吧?百姓饿着肚子,是会出乱子的。”

  话音未落,殿内忽然响起一声极轻的嗤笑,像冰珠落在铁板上。

  尚炫烨从朝列中缓步走出,玄色朝服的下摆扫过金砖地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像秋风扫过枯叶。他停在殿中,既不抬头,也不躬身,只淡淡带着质疑道:“陛下可知西北驻军已三月未发饷?”

  夜修竹一愣,对上他垂着的眼睫:“怎么可能,军饷……不是上月刚拨过?”

  “那是去年的冬饷。”尚炫烨抬眸,目光像淬了冰的箭,直直射向龙椅,“今年开春后,士兵们啃的是掺了沙土的麦饼,穿的是打了七八个补丁的旧袄。上个月暴风雪,十七个哨兵冻毙在城楼上,他们的尸骨现在还停在营中,等着朝廷发下抚恤金入葬。”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陛下心疼江南灾民,难道西北的士兵就不是陛下的子民?他们守着国门,挡着豺狼,如今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若再断饷,恐生哗变!边境一乱,外敌趁虚而入,江南的灾民救得再多,也会沦为刀下亡魂!”

  夜修竹被堵得哑口无言,耳根子红得像要滴血。他攥紧龙椅扶手,指节泛白,忽然想起母后昨夜说的话:“外戚那些良田,本就是你外祖父当年从商户手里强占的,收回来也合情理。”他深吸一口气:“那……依国师之见?”

  “开源节流。”尚炫烨的声音恢复了冷冽,“裁撤后宫冗余用度,收回先帝赏赐给外戚的万亩良田,再令京中世家大族捐粮助饷。”他抬眼,目光扫过阶下几位面露难色的外戚官员——为首的正是李新柔的堂弟李嵩,此刻正攥着朝服玉带,指节都在发白。“陛下若舍不得动那些‘自己人’,便只能看着百姓与士兵一起死。”

  这话像一巴掌扇在夜修竹脸上。他知道,那些良田名义上是母亲的陪嫁,实则被李嵩等人租给佃户,每年的租子足有三万石。可尚炫烨的话像锥子,扎得他心口发疼——他是皇帝,不能只护着自家人。

  “准国师所奏。”夜修竹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倔强,虽轻,却字字清晰。

  退朝后,柔仙宫的青瓷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碎片溅起,在描金地毯上划出浅痕。李新柔站在窗前,凤钗上的珍珠流苏震得乱响:“他这是借你的手,削李家的权!那万亩良田看着是租子,实则是你外祖父当年安插在京郊的眼线据点,如今被尚炫烨一语戳破,往后朝堂上谁还会把李家放在眼里?”

  夜修竹站在一旁,手里还攥着那本江南赈灾的奏折:“可儿臣查过账册,那片田去年的收成,确实有一半没入国库。”他忽然转过身,第一次对母亲提高了音量,“而且,那些佃户的租子高达七成,儿臣收到过七份诉状,说李嵩的人打死了交不起租的老农。”

  李新柔愣住了,看着儿子眼底从未有过的坚定,忽然觉得他这一刻像极了他的父亲——当年夜华也是这样,顶着满朝压力废了苛捐杂税,眼底的执拗分毫不差。她缓缓坐下,指尖划过案上的《农桑辑要》,那是夜华生前常看的书:“你外祖父……终究是老了,管不住底下人了。”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罢了,你想收便收吧,只是要记住,朝堂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尚炫烨帮你,未必是真心向着你。”

  夜修竹点头,转身时,瞥见母亲悄悄从袖中摸出个小铜盒,里面是三枚银针——那是她查内奸时用的,看来母亲也在暗中留意尚炫烨。

  而桃树下的尚炫烨,正将那片桃花瓣捏碎在掌心。粉白的碎屑从指缝漏出,像极了那年火海里飘飞的灰烬。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这新帝有意思,总算没蠢得无可救药。只是……恐怕这心软的帝王,在这吃人的朝堂里,怕是要流不少血。他抬手招来心腹侍卫:“去查李嵩那万亩良田的地契,看看经办人是谁。”

  退朝的钟鼓声刚落,观星台的角门便被悄悄推开。项渊还穿着当初先帝驾崩当日的衣服,青灰色的常服沾着污渍,发髻散乱如草,被两个侍卫押着往内殿走。路过回廊时,眼角余光瞥见假山后闪过一抹熟悉的藏青色——那是吏部尚书周显的常服色,领口绣着的孔雀补子边角磨得发白,是穿了多年的旧物。

  他脚步一顿,故意踉跄着撞向侍卫,趁乱压低声音,对着假山方向啐了一口:“废物!连个毛头小子都镇不住,不知道你有何用!”

  假山后,周显攥着袖中的密信,指节泛白。信上是项渊被禁前写的几个字:“桃花源之事,新帝已疑,速去清痕迹。”他原以为新帝年幼可欺,尚炫烨不过是个靠着师父余荫上位的黄毛小子,没成想今日早朝,这两人竟一唱一和,动了外戚的良田——那片田地里,埋着当年围剿桃花源时,从村民手里抢来的十二箱金银,其中三箱归了李嵩,七箱归了他和项渊,剩下的两箱送进了宫里,至于落在谁手里,他至今不知。

  “尚书大人。”周显的随从低声提醒,那人脸上有一道刀疤,是当年血洗桃花源时被村民砍的,“再不走,巡逻的禁军该过来了,方才看见刘队正带着人往这边来了。”

  周显狠狠瞪了一眼观星台的方向,转身钻进抄手游廊。他得赶紧派人去江南,把当年负责转运金银的老卒灭口,还要让户部把那片良田的地契账册做旧,绝不能留下半点与“桃花源”有关的字迹。更重要的是,得查查尚炫烨到底知道多少——那小子今日句句针对旧案相关者,不像是巧合。

  而观星台内,项渊被扔进阴冷的偏殿。侍卫刚锁上门,他便踉跄着扑到墙角,抠开一块松动的地砖,从里面摸出个油布包。打开一看,是半枚刻着“渊”字的玉印——这是他与周显、李嵩等人结党时的信物,凭此印,可调动藏在京郊的私兵,足有三千人。

  他摩挲着玉印上的裂痕,那是当年血洗桃花源时,被一个拼死反抗的老汉用锄头砸的。他至今记得那老汉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锥,临死前还嘶吼着:“我们桃花源人世代种桃酿酒,从没招谁惹谁,你们这群狗官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项渊低低笑起来,笑声在空荡的殿内回荡,带着几分疯癫,“我若死了,你们这些藏在后面分赃的,一个也跑不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片干枯的桃花瓣——这是他从尚炫烨的师父,也就是当年桃花源的老族长身上搜来的。那老头被严刑拷打三日,宁死不说十二箱金银的下落,却死死护着这瓣花,直到断气时还攥在手里。

  “这花瓣到底藏着什么?”项渊对着光举起花瓣,薄如蝉翼的瓣片上,似乎有极淡的纹路,像某种密文。他研究了十多年,始终解不开,只隐约知道桃花源有本《天工秘录》,据说能造机关、辨宝藏,难道线索就在这花瓣上?“若能找到秘录……”他眼中闪过贪婪,“这天下谁还敢动我?”

  此时的尚炫烨刚走出桃林,袖口的桃花木牌还在轻轻晃动——那是父亲用桃树根雕的,上面刻着“尚”字。他抬头望向观星台的方向,那里的炊烟比往日稀薄了些,项渊怕是要狗急跳墙了。他知道项渊不会甘心就范,那年与他勾结的官员更不会坐以待毙——当年桃花源的血,染指的可不止项渊一人的手,李嵩、周显……一个都跑不了。

  他转身走向文华殿,夜修竹还在那里等着批阅后续的赈灾章程。少年皇帝今日虽显稚嫩,却敢为民去动外戚的利益,这份魄力,倒是让他有些意外。路过御花园时,撞见李嵩的儿子李瑞带着家丁往宫门走,怀里抱着个锦盒,看方向是往周显府上去的——定是去报信商议对策了。

  “国师。”路过的小太监捧着茶盏,怯生生地问,那是御膳房新来的小豆子,眉眼干净得像张白纸,“要不要给陛下送壶新沏的雨前龙井?”

  尚炫烨脚步未停,只淡淡开口道:“不必了。给他换一壶最烈的浓茶——他接下来的路,得醒着走。”

  远处的观星台,一阵风卷着沙尘掠过窗棂,发出“沙沙沙”的声响,将项渊的低骂声盖过在风声中。而文华殿内,夜修竹正对着地图上的江南与西北出神,指尖在两地之间反复划着圈圈,忽然在西北边境的“黑石关”停住——那里是母亲的陪嫁庄子所在,去年还送过一车羊皮入宫,或许可以从那里调些物资先解燃眉之急。

  他提笔蘸墨,在奏章上写下“黑石关暂调羊皮三百”,笔尖落下时,忽然觉得这万里江山图上的每一笔,都浸着沉甸甸的人命。

  一场无声的较量,已在朝堂的阴影里悄然展开,而那片看似无辜的桃花瓣,正像个引线,即将点燃藏在深处的炸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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