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古代小说 > 国师的小幼帝
本书标签: 古代 

青衿断,龙椅寒

国师的小幼帝

天刚蒙蒙亮,窗棂上还沾着些微的潮气,云儿端着铜盆轻手轻脚地推开书房的门。刚迈过门槛,她就瞧见那明黄色的身影伏在宽大的紫檀木案上,墨发有些凌乱地垂着,上头还压着几本摊开的奏折,朱红色的批阅字迹在晨光里透着几分刺眼——其中一本关于外戚田产的奏折,红笔圈注的“七成年租”四字,力道重得几乎要戳破纸页。

  “陛下……陛下……”云儿放轻了脚步凑过去,伸出手轻轻推了推夜修竹的胳膊,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心疼。先帝和太后只生了这一个独子,她打小就跟在他身边,那时他还是个圆滚滚的小团子,总爱黏着她,奶声奶气地喊“云儿姐姐”,摔倒了会扑进她怀里哭,得了好吃的也会偷偷塞给她。可如今,那个小团子成了九五之尊,眉头总锁着,眼底的青黑一天比一天重。她抿了抿唇,又推了推他,语气里带上点小脾气:“陛下,您怎么就趴在这儿睡了?仔细着凉。昨儿太医还说您心火旺,得静养呢。”

  夜修竹这才缓缓抬起头,长睫上还沾着点倦意,眼神有些迷茫地看向云儿。他动了动胳膊,只觉得一阵发麻,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揉着手臂哑声问:“云儿姐姐,这是……几时了?”

  “哎哟!”云儿吓得手里的铜盆都晃了晃,忙屈膝福了福身,急道:“陛下可不能这么叫!要是让太后听见了,奴才可担待不起这罪名。”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铜盆搁在旁边的矮几上,拧了帕子递过去,嗔怪的眼神里藏着心疼:“您看看您,这几日加起来怕是都没睡上三个时辰。当初还是太子时还知道心疼自己,怎么当了皇上,反倒把自个儿的身子不当回事了?昨儿给您留的莲子羹,到天亮都没动一口。”

  夜修竹接过帕子擦了把脸,这才清醒了些,望着云儿担忧的脸,勉强笑了笑:“这不是刚登基还有好多事等着处理么。”话没说完,就被云儿狠狠瞪了一眼,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瞥见案上那本摊开的《外戚田产账册》,指尖在“李嵩”二字上顿了顿——那是母亲的堂弟,也是账册里租子最重、民怨最多的一户。

  “陛下你可得快点去上早朝了。”云儿还像小时候一样,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襟上褶皱的地方,指尖触到那冰凉的盘扣时,忍不住又念叨,“您瞧瞧这龙袍皱得,要是让御史瞧见了,少不得又要在朝堂上参您一本‘失仪’。对了,昨儿尚国师让人送了些安神的草药来,说是泡在茶里能解乏,奴婢已经给您沏上了。”

  夜修竹任由她摆弄着,看着她踮着脚替自己系好领口的玉带,忽然想起小时候她也是这样,总爱追在自己身后替他理歪了的衣襟,那时她的手小小的,攥着他的袖子晃啊晃,嘴里念叨着“殿下慢些跑,衣裳都乱了”。他喉结动了动,刚想再说些什么,就被云儿推着往内室走:“快进去换身干净的常服梳洗,奴才可把热水都备好了,再磨蹭真要误了时辰。”

  内室的铜盆里水汽氤氲,云儿早已备好胰子和干净的布巾,见夜修竹坐下,便拿起梳子替他梳理凌乱的墨发。梳子齿划过发丝,偶尔勾到打结的地方,她都会放轻力道慢慢解开,像小时候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陛下还记得么?”她忽然轻声道,“那年您在御花园爬树掏鸟窝,摔下来蹭破了膝盖,还是奴婢背着您回的东宫,结果被太傅瞧见,罚您抄了三遍《论语》。那时您还哭着说,将来当了皇上,第一个就免了太傅的职。”

  夜修竹被她勾起回忆,嘴角忍不住弯了弯:“怎么不记得,那时你还偷偷把嬷嬷给的桂花糕分了我一半,说吃了就不疼了。”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只是如今才懂,太傅罚我,是怕我忘了‘君者,当正其身’的道理。”

  “那可不是么,”云儿嗔了他一眼,手下的动作却更轻柔了,“如今您成了皇上,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任性了,可也不能总把自己熬得这般憔悴啊。您是万民的天,身子骨要是垮了,可怎么得了?”她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昨儿夜里,奴婢瞧见尚国师在殿外站了许久,好像想进来又没敢,只让小太监把草药留下了。”

  夜修竹沉默着,任由她将自己的头发绾成规整的发髻,插上象征帝王身份的玉簪。铜镜里映出他年轻却带着倦色的脸,眼下的青黑像两块洗不掉的墨渍。他知道云儿说的是实话,可这龙椅不好坐,朝堂上的波谲云诡,前朝留下的积弊,桩桩件件都压在他肩上,容不得他有半分懈怠。尚炫烨的草药,是提醒,也是试探——试探他是否真的敢动外戚这块硬骨头。

  “好了。”云儿替他理了理衣襟,后退一步屈膝福身,“时辰差不多了,陈公公该在外头候着了。”

  夜修竹站起身,看了眼窗外渐亮的天色,又看了眼云儿眼底掩不住的担忧,终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像小时候她安慰受了委屈的自己那样:“放心吧,我知道分寸。”

  云儿眼眶微热,忙低下头:“陛下吉言。”

  等夜修竹的身影消失在书房门口,她才转过身,看着案上那半块没吃完的糕点和堆积如山的奏折,轻轻叹了口气,拿起抹布一点点擦去案上的墨迹,仿佛这样就能替他分担些许重负。窗外的晨鸟开始鸣叫,新的一天开始了,而属于帝王的忙碌,才刚刚拉开序幕。

  “皇上驾到!”陈公公尖锐的响声在大殿内回响,仿佛在无声的战火中吹响的喇叭。

  跨进殿内,文武百官早已按品级分列两侧,朝服的皂色与朱红色在空旷的大殿里铺展开,肃穆得连呼吸声都轻了几分。他一步步踏上台阶,走到那把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椅前——那是父王曾坐了二十年的位置,椅背上雕刻的龙纹张牙舞爪,仿佛要从木头上腾跃而出。

  夜修竹缓缓坐下,龙椅的凉意透过衣料渗进来,让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头顶的东珠还在微微晃动,折射的光斑落在阶下的青砖上,像一粒随时会熄灭的星子。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海啸般的跪拜声响起,百官叩首时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与香炉里升起的檀香缠绕在一起,在大殿里弥漫开来。

  夜修竹垂眸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一片头颅,忽然想起小时候偷偷溜进大殿,那时父王就坐在这张椅子上,笑着朝他招手,说“修竹过来,看看这江山”。可如今,他真的坐在了这里,才懂那笑容背后藏着的,是比山还重的担子。

  他抬手,声音带着晨起未散的微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众卿平身。”东珠随着他抬手的动作又转了半圈,最后稳稳地停在发髻正中,像一颗定住心神的星子。

  待百官起身,分列两侧站定,他目光扫过阶下,缓缓开口:“昨夜批阅奏折,览及户部呈上的国库清单,”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龙椅扶手上的雕刻,“国库空虚,已到了不得不警醒的地步。西北军饷拖欠三月,江南赈灾银迟迟未发,再拖下去,恐生民变。”

  话音刚落,殿内便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不少官员脸上露出惊讶或凝重的神色。户部尚书周显——也就是夜修竹的表哥,此刻正攥着朝服袖口,指节泛白。他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国库亏空之事,臣等正欲上奏,只是……牵扯甚广,需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夜修竹接过话头,眼神沉静如水,“等得起吗?西北的士兵冻毙在城楼时,可曾有人跟他们说‘从长计议’?江南的灾民啃树皮时,又何曾有过‘从长计议’的余地?”他加重了语气,“朕知道,这些年宗室、外戚多有封赏,良田万顷,赋税减免,甚至有人借着皇亲的名义,强占民田、私设税卡,长此以往,国库如何能不空虚?”

  他的目光落在右侧一列官员中,那里有几位是太后的娘家人,为首的礼部侍郎李嵩——太后的堂弟,此刻脸色已涨成了猪肝色。夜修竹没有回避,反而坚定地继续说道:“朕意已决,即日起,收回近五年赠与外戚的超额良田,登记造册,交由地方官府统一管理,租给无地农户耕种,所收租税悉数归入国库。凡侵占民田、私增租子者,一律交刑部查办。”

  “陛下!”李嵩急忙出列,花白的胡须都在颤抖,“外戚受封乃是祖制,贸然收回,恐伤太后颜面,也于礼不合啊!何况……何况那些田产多是太后的陪嫁,陛下此举,置太后于何地?”

  “祖制也需因时制宜。”夜修竹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国库是天下人的国库,不是某一家某一姓的私产。若为了顾全一人颜面,让天下百姓跟着受苦,那这皇帝,朕坐得也不安稳。”他看向李嵩,目光锐利了几分,“至于太后的陪嫁,朕早已核查过账册, 合理的田产分毫不动。但李大人名下那三千亩‘借’自农户的良田,以及每年七成的苛租,难道也算是‘陪嫁’?”

  李嵩被问得哑口无言,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殿内鸦雀无声,连檀香燃烧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

  夜修竹顿了顿,扫过众人:“此事朕已经深思熟虑过了,并非一时冲动。有功者,朕自然会赏;但无功受禄,甚至仗着外戚身份鱼肉百姓者,朕绝不姑息。众卿有异议,可以上奏,但此事,必须推行。”

  说完,他不再看众人的反应,转而对周显道:“此事就交由户部牵头,会同吏部、刑部共同办理,务必公正透明,不得徇私。三日后,朕要看到具体章程,包括如何界定‘超额’、如何清退侵占田产、如何安抚农户,每一条都要落到实处。”

  周显眼神复杂——他既是皇叔,又与外戚牵连甚深,此刻却只能躬身应道:“臣遵旨!”

  殿内一时寂静,只有香炉里的檀香还在袅袅升腾。夜修竹端坐在龙椅上,头上的东珠随着他轻微的动作,偶尔折射出一点冷光,映着他年轻却异常坚定的脸庞。

  台下的尚炫烨看着这一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桃花木牌——那是父亲留下的信物。他嘴角微勾,眼底却无笑意:这少年皇帝,总算学会了用刀。只是这刀砍向外戚,必然会引来反噬,接下来的棋,才更难走。他悄悄抬眼,看向李嵩颤抖的背影,又瞥了眼周显紧绷的侧脸,心里已盘算好下一步——该让那些藏在暗处的人,再慌一些了。

  随着下朝的钟声响过,柔仙宫的琉璃盏第三次被摔在地上。李新柔站在窗前,望着文华殿的方向,凤钗上的珍珠流苏因急促的呼吸而剧烈晃动。“他敢!”她猛地转身,对着心腹侍女晴儿厉声道,“他明知道那些田产里,有一半是你外祖父当年安插眼线的据点,他这是借着清田的由头,要查桃花源的旧案!”

  晴儿脸色发白,连忙递上帕子:“太后息怒,或许陛下只是……只是想充盈国库?”

  “充盈国库?”李新柔冷笑一声,指尖戳着案上的田产账册,“他偏偏挑李嵩的地动手,还点了周显牵头——周显是项渊的人,当年桃花源的金银,他分了足足三箱!修竹这是被尚炫烨当枪使了还不知道!”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锐利,“备轿,去龙慧殿。我倒要问问我的好儿子,是不是觉得翅膀硬了,连母亲的底线都敢碰了!”

  轿子抬出柔仙宫时,李新柔撩开轿帘,看向远处桃林的方向。晨光里,那片桃树枝繁叶茂,却再没开过半朵花,像极了那些被掩埋的秘密,看似沉寂,却藏着能燎原的火。她知道,这一趟龙慧殿,母子间那层温情的薄纸,怕是要彻底捅破了。

上一章 朝局裂,桃花引 国师的小幼帝最新章节 下一章 慈母泪,帝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