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太地质研究所308室的门紧闭着。程锦抬手看了看表，9:58，她特意提前到达。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一个白发老者缓步走来。
"程锦？"老者微笑着伸出手，"我是李教授，你母亲的老同事。"
握手时，程锦注意到李教授左手缺了两根手指——这是老一辈地质学家的常见工伤，在野外考察时遭遇意外所致。
308室堆满了岩石样本和泛黄的地图。李教授泡了杯茶递给她："你长得真像程樱，特别是眼睛。"他叹了口气，"听说你去过档案馆了？"
程锦双手捧着茶杯，热度透过陶瓷传到掌心。"李教授，我想知道我母亲和秦远的真正关系，还有'樱花项目'为什么会以那种方式结束。"
李教授的目光变得深远。"他们是难得的天作之合。秦远擅长算法建模，程樱精通地质实践。樱花项目原本能改变整个火山预警领域..."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残缺处，"直到威廉出现。"
"威廉·陈？"
"名义上是秦远的助手，实际上...有人怀疑他是商业间谍。"李教授压低声音，"实验室爆炸那天，只有他提前离开了。事后调查发现关键参数被人修改过。"
程锦心跳加速："我母亲当时怀孕了？"
李教授明显怔了一下："谁告诉你的？"没等回答，他摇摇头，"不，程樱当时没有怀孕。爆炸后她就离开了研究所，直到三年后才回来，那时身边已经带着你。"
程锦皱眉。这与视频中母亲怀抱婴儿的画面矛盾。"您确定吗？"
"当然。"李教授笃定地说，"2000年6月爆炸发生时，程樱的身形没有任何变化。她再次出现是2003年初，带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女孩——就是你。"
三岁...程锦的生日确实是1993年3月15日。但那段视频中母亲明明抱着婴儿，而且背景明显是医院，时间应该是爆炸后不久...
"李教授，我母亲有没有提起过'小秦姑娘'这个称呼？"
茶杯从李教授手中滑落，砸在地上粉碎。"你...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他的声音突然颤抖，"那是...那是程樱和秦远之间的私密玩笑。因为程樱研究樱花，秦远就戏称她'樱姑娘'，后来反过来..."
程锦帮他收拾碎片，脑中思绪翻腾。视频背面写的"小秦姑娘"显然是指那个婴儿，而母亲又被称为"樱姑娘"...这像是一个家族的命名传统。
离开研究所，程锦的手机响起。是公司群发邮件——明天全体员工去郊外湖畔团建。她正想忽略，另一条消息弹出，来自秦毅：
「团建务必参加。有重要事情需要当众宣布。」
这语气不像邀请，更像命令。程锦回复了一个"好"字，思绪却飘向那个视频中的婴儿。如果不是她，那会是谁？为什么母亲如此珍视那张照片？
次日清晨，三辆大巴载着秦氏科技的员工驶向青龙湖。程锦选了靠窗位置，透过玻璃看着城市景观逐渐被青山绿水取代。秦毅没有出现在大巴上，听说是自己开车先行前往。
"听说今天要宣布年度重大项目。"杨天宇坐到她旁边，压低声音，"跟火山预警系统有关。还有...林妍昨晚很晚还在秦总办公室。"
程锦挑眉："你怎么知道？"
"我...我加班。"杨天宇推了推眼镜，突然换了话题，"程主管，你了解秦总的家庭吗？他母亲那边？"
"不太清楚。"程锦实话实说。秦毅极少提及私生活，公司里没人知道他母亲的情况。
青龙湖碧波荡漾，周围群山环抱。员工们分散活动，有的烧烤，有的划船。程锦独自站在湖边，看着水面出神。
"不会游泳就别靠那么近。"林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万一掉下去，可没人能及时救你。"
程锦转身，发现林妍今天穿了件鲜红色泳衣，衬得肤色如雪。"谢谢关心，我会游泳。"
"是吗？"林妍轻笑，"那待会儿的水上排球赛可别缺席。"她凑近一步，香水味扑鼻而来，"对了，秦总找你，在湖心亭。"
湖心亭需要走过一条长长的木栈道。程锦刚走到一半，突然感觉栈道剧烈晃动——固定绳索不知何时松脱了！她失去平衡，双手抓空，整个人栽进湖中。
冰冷的湖水瞬间灌入耳鼻。程锦拼命挣扎，但厚重的衣服像铅块一样拖着她下沉。眼前闪过零碎的画面：母亲的脸，实验室爆炸的闪光，秦毅站在档案馆里的身影...
就在意识开始模糊时，一只有力的手臂环住她的腰。她被猛地拉出水面，呛咳着吸入宝贵空气。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秦毅近在咫尺的脸，他苍白的嘴唇和紧绷的下颌线。
"抓紧我。"他声音沙哑，单手划水向岸边游去。程锦这才注意到他的另一只手臂动作不自然，似乎使不上力。
上岸后，医护人员立刻围上来。程锦裹着毯子，看着秦毅被扶到一旁检查。他的白衬衫湿透贴在身上，隐约露出背部大片的疤痕——那不是普通伤疤，而是明显的烧伤痕迹，从右肩一直延伸到左腰。
"秦总！您的手臂..."医护人员惊呼。
秦毅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他的目光穿过人群，与程锦相遇。那一瞬间，程锦看到了他眼中未加掩饰的恐惧——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她。
团建活动因这场意外提前结束。回程时，程锦被安排坐在秦毅的车里。车窗隔绝了外界噪音，沉默在车内蔓延。
"栈道是被人为破坏的。"秦毅突然开口，声音冰冷，"固定螺栓少了两个。"
程锦握紧拳头："林妍？"
"没有证据。"秦毅的指节在方向盘上发白，"但我会查清楚。"
车停在程锦公寓楼下。她解开安全带，却没有立即下车。"为什么救我？"她直视秦毅的眼睛，"你明明有旧伤，游泳会很痛苦。"
秦毅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缝："这不需要理由。"
"对我来说需要。"程锦声音发颤，"就像需要知道为什么你会有我的成长档案，为什么随身携带和我有关的针线包，为什么...从十岁起就成为我的监护人却不让我知道。"
秦毅深吸一口气："你看了医院资料。"
"不只是医院资料。"程锦从包里取出那张婴儿照片的打印件，"这是谁？为什么我母亲抱着她哭？为什么背面写着'小秦姑娘'？"
秦毅的眼神变得复杂。他伸手想触碰照片，又缩回手。"进来说吧。"他熄火下车，示意程锦跟上。
公寓电梯里，两人一言不发。程锦的头发还在滴水，秦毅的衬衫也半湿着贴在身上。进门后，秦毅熟门熟路地从衣柜里拿出毛巾和干净衣物——仿佛这是他自己的家。
"你...怎么知道我把备用衣服放在那里？"程锦接过毛巾，心跳加速。
秦毅没有回答，只是走到窗前，背对着她："我认识你母亲。在她...离开之前，我们见过几次。"
"离开？你是说去世？"
"不，是更早的时候。"秦毅转身，眼神痛苦，"程锦，有些事情我现在还不能完全告诉你。但我可以确认，照片里的婴儿不是你。"
"那是谁？"
"我的..."秦毅喉结滚动，"我的妹妹。秦樱。"
程锦如遭雷击。秦樱...樱，母亲的小名。而秦是...
"你父亲和我母亲...？"
"不是你想的那样。"秦毅摇头，"事情很复杂。但那个孩子...只活了十七天。先天性心脏缺陷，当年无法治愈。"
程锦双腿发软，跌坐在沙发上。母亲抱着的是秦毅的妹妹，一个她从未听说过的孩子...而秦毅的父亲和她母亲之间，显然有比同事更深的关系。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你...关注我？因为我母亲和你父亲..."
"部分原因。"秦毅谨慎地选择措辞，"我答应过父亲照顾程教授。她去世后，这个承诺自然延伸到...你身上。"
程锦站起身，走到秦毅面前。他们之间只有一步之遥，她能闻到他身上湖水与冷冽古龙水混合的气息。"只是承诺？那些照片，那些记录，那些...注视。秦毅，这已经超出了普通关心的范畴。"
秦毅的眼神暗了下来："你想听什么答案？"
程锦张口欲言，却被手机铃声打断。秦毅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表情骤变："我必须接这个。"
通话很简短，主要是秦毅在听。挂断后，他的表情变得凝重："公司系统再次遭到攻击，这次是针对火山预警模块。我得立刻回去。"
程锦抓起外套："我和你一起。"
"不。"秦毅按住她的肩膀，"你留在这里，锁好门。系统攻击不是巧合，今天的'意外'也不是。"他犹豫了一下，从钱包里取出一张名片，"如果你想知道更多，去找这个人。周奶奶，她曾经是秦氏医疗中心的护士长，后来...照顾过你。"
秦毅离开后，程锦盯着那张泛黄的名片。周翠芳，退休护工，地址在城西老小区。名片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小秦姑娘的专属护理"。
第二天一早，程锦驱车前往城西。周奶奶住在老式居民楼的五层，没有电梯。敲门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打开门，看到程锦的瞬间，浑浊的双眼突然亮了起来。
"小秦姑娘！"周奶奶惊呼，随即又摇头，"不，不对，你是...小锦？"
程锦心跳如鼓："您认识我？"
"进来吧，孩子。"周奶奶让开身子，"秦少爷打电话说你要来。我等你很多年了。"
公寓狭小但整洁，墙上挂着老照片。程锦一眼认出其中一张——年轻的周奶奶站在医院门口，怀里抱着一个婴儿，背景里有程樱模糊的身影。
"那是你。"周奶奶顺着她的目光解释，"2003年，你高烧住院时拍的。"
程锦走近细看："但我的生日是1993年..."
"官方记录是这样。"周奶奶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铁盒，"但你真正的出生证明在这里。"
铁盒里是一张泛黄的出生证：秦锦，女，2000年8月2日出生，母亲程樱，父亲秦远。接生医师签名处，赫然是周翠芳的名字。
程锦的世界天旋地转。2000年8月...正是实验室爆炸后两个月。秦远和程樱是她的父母，而秦毅...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
"秦少爷从你十岁起就暗中照顾你。"周奶奶取出一叠照片，全是程锦成长各个阶段的留影，每张背面都有秦毅的笔迹记录日期和事件，"程教授去世前，把他叫到病床前，把你的监护权正式交给了他。"
程锦颤抖着翻看照片。她大学毕业典礼，她第一次参加编程比赛，她独自在公园看樱花...所有重要时刻，秦毅都在远处注视着她。
"为什么瞒着我？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周奶奶叹息："程教授坚持要这样。她说...真相会害了你。就像害了秦教授和她的小樱一样。"
小樱...那个只活了十七天的婴儿。程锦突然明白了视频中母亲痛哭的原因——她不仅失去了爱人，还失去了女儿。而程锦...是后来才出生的。
"我还有多少不知道的事？"程锦喃喃自语。
周奶奶握住她的手："所有答案都在秦少爷那里。他这些年...过得很苦。既要履行对父亲的承诺，又要尊重程教授的意愿。"老人从铁盒最底层取出一张婴儿照片，"这是他唯一一次抱你，在你出生那天。看看他的眼神。"
照片中，二十岁的秦毅僵硬地抱着新生儿，表情既恐惧又温柔，仿佛捧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程锦的眼泪终于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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