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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棠辞录

晨雾未散时,凌晚棠已立在城西茶肆的废墟前。她褪去了铠甲,一袭靛青劲装裹着纤细腰身,腰间那枚铜钱在走动时发出细微的轻响。昨夜刑部大牢的对峙仍在脑海中翻涌。

"将军来得比约定的早。"雪松香气混着晨风飘来,谢景辞不知何时已站在三步之外。他今日换了身鸦青色常服,腰间悬着的却不是官印,而是一枚与她成对的铜钱。

凌晚棠按住剑柄:"谢大人不穿官服,倒像是早有准备。"

"查案自然要掩人耳目。"谢景辞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纸,"给,茶肆老板的完整验尸格,昨夜刚从刑部偷出来的。"

纸张展开时,凌晚棠瞳孔骤缩。尸格上清晰画着那半枚铜钱的位置——它并非塞在喉间,而是深深嵌在喉骨里,像是被人用内力硬生生按进去的。

"好狠的手法。"她指尖轻轻抚过纸上标注,"能用铜钱当暗器杀人,江湖上不超过三人。"

谢景辞忽然抓住她手腕往怀里一带。

凌晚棠耳尖一热正要发作,却见原先站立处的地面上钉着三枚透骨钉,钉尾泛着熟悉的青蚨散幽光。

"看来有人不欢迎我们查案。"谢景辞的声音贴着她耳廓滑过,温热呼吸激起一阵战栗。凌晚棠挣开他的手,软剑已如银蛇出洞,将第二波袭来的暗器尽数击落。

茶肆残破的幌子在风中摇晃,露出后面黑洞洞的窗口。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一左一右包抄过去。凌晚棠剑尖挑开半掩的木门,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等等。"谢景辞突然拦住她,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微弱火光下,地上拖曳的血痕形成诡异的图案。倒像是南楚的纹路。

凌晚棠突然心头一震。十年前父亲凯旋时,军旗上就绣着这个图案。当时父亲说,这是南楚末代君主临死前写下的血书。

"看这里。"谢景辞蹲下身,手指拂过柜台边缘。木纹中嵌着几粒黍米,在火光下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色。"掺了毒的军粮,和上月被劫的那批一模一样。"

凌晚棠正要细看,忽听脚下传来空洞的回响。她跺了跺脚,地砖下传来金属链条的震动声。谢景辞眼中精光一闪,两人同时发力掀开柜台后的地砖——一条幽深的阶梯蜿蜒而下,石壁上刻着褪色的南楚图腾。

"秘道。"凌晚棠声音发紧,"是昨夜地图上那条'淌血的伤口'。"

谢景辞率先迈步:"怕了?"

"怕你拖后腿。"她反唇相讥,却悄悄调整步伐与他背靠背下行。阶梯潮湿滑腻,远处传来水流声,空气中飘着陈粮与铁锈混合的怪味。

转过一道弯后,眼前豁然开朗。

凌晚棠倒吸一口冷气——数十个麻袋整齐堆叠成墙,上面盖着漠北军的火漆印。更骇人的是角落里的兵器架,制式长刀上的编号显示,这些正是去年兵部上报"损耗"的那批军械。

"好一个粮草走私案。"谢景辞冷笑,"够武装一支轻骑兵了。"

凌晚棠剑尖挑开一个麻袋,黍米倾泻而出。她捻起几粒在指尖搓了搓,却脸色骤变:"不止掺毒,还混了火硝。这要是进了军营..."

话音未落,破空声骤起。谢景辞猛地扑倒她,一支弩箭擦着发梢钉入粮袋。黑暗中传来机括运转的咔咔声,数十点寒星从四面八方袭来。

"血手堂的连环弩!"凌晚棠旋身挥剑,剑光织成银网。

谢景辞袖中铜钱连发,每一枚都精准击中弩箭关节处。金属碰撞的火花间,她瞥见他指尖泛起的诡异青芒——那分明是南楚皇室秘传的"青蚨手"。

箭雨暂歇的间隙,七八个黑衣人从阴影中跃出。凌晚棠软剑如蛟龙出海,刺穿最先扑来之人的咽喉。温热血浆喷溅在脸上时,她看清对方颈间露出的刺青——血手印中缠着一条青蛇。

"小心他们刀上有毒!"谢景辞厉声警告,同时一掌拍在偷袭者心口。那人胸腔竟发出金石相击的脆响,倒地时七窍流出黑血。

凌晚棠背靠着他急退:"这些人练的是邪功?"

"南楚死士的'金尸诀'。"谢景辞声音绷紧,"见血封喉。"

黑衣人结成古怪阵型步步紧逼。

凌晚棠突然剑交左手,右手从靴筒抽出短刃掷出。寒光闪过,为首者面具应声而裂——面具下那张脸让她手腕一抖。

"周校尉?"这是父亲漠北亲卫里的副统领!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狞笑着撕开前襟。他心口处赫然是个新鲜的血手印,皮肉外翻如同刚烙上去的。"少将军,您父亲没教过您..."他声音突然扭曲,"好奇心会害死猫吗?"

凌晚棠还未反应,谢景辞已闪身挡在她面前。

黑衣人的长刀贯穿他肩胛,鲜血喷在凌晚棠脸上时还是温热的。她甩出的软剑如银虹贯日,直接削飞了对方半个脑袋。

剩余黑衣人见状竟齐齐后退。谢景辞又趁机甩出三枚铜钱,铜钱在空中相撞爆出刺目火光。

浓烟中他拽住凌晚棠手腕:"走!"

两人跌跌撞撞冲进一条岔道。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爆炸声——是那些掺了火硝的粮袋被引燃了。热浪推着他们在黑暗中狂奔,直到谢景辞突然跪倒在地。

"你怎么样?"凌晚棠摸到满手黏腻,声音发颤。

谢景辞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将军这是在...关心在下?"

"闭嘴!"她撕下衣袖扎紧他伤口,触手却是一片冰凉——这根本不是活人该有的体温。谢景辞似乎看出她的惊疑,轻轻握住她手腕:"南楚秘术'寒玉功',能延缓毒性发作。"

凌晚棠正要追问,前方突然透出微光。

她架起谢景辞向光源处挪动,爬出洞口时愣住了——这出口竟是在护城河河堤的排水口,而河对岸就是镇北军大营。

"有趣吧?"谢景辞咳出一口黑血,"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凌晚棠望向大营飘扬的军旗,忽然想起什么:"周校尉临死前好像在说...我父亲..."

"他说谎。"谢景辞突然捏碎一块玉牌,青色粉末洒在伤口上竟止住了血,"血手印需要活人心脏的热血为引,而镇北军的几位统帅三日前就已奉旨入京。"

远处传来追兵的火把光亮。谢景辞强撑着站起来:"将军现在有两个选择——回大营调兵围剿,或者..."

"或者什么?"

他染血的手指轻轻拂过她腰间铜钱:"跟我去找真正的幕后黑手。"

河风卷着燃烧的黍米灰烬飘过,凌晚棠看着对岸熟悉的军营,又看看谢景辞深不见底的眼睛。十年军旅生涯第一次,而她感到手中的剑如此沉重。

"带路。"最终她扯下腰间铜钱塞进他手心,"但若你有一句虚言..."

铜钱相撞的清响中,谢景辞轻笑:"那就请将军用这枚铜钱,为我送葬。"

护城河的水纹揉碎了朝霞,将芦苇荡染成深浅不一的胭脂色。

凌晚棠掬一捧冷水拍在脸上,血污化开如同凋谢的朱砂梅。她望着水中晃动的倒影——那个鬓发散乱的女子,还是令漠北敌军闻风丧胆的凌将军吗?

"伤口要重新包扎。"

谢景辞的声音混着芦苇沙沙声传来。他半跪在浅滩边,鸦青衣摆浸在河水里,晕开丝丝缕缕的墨色。晨光穿透他苍白的指尖,照见掌心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

凌晚棠下意识去摸腰间锦囊,却发现金疮药早被血水浸透。谢景辞却从怀中取出个青瓷小瓶,瓶身绘着的半朵昙花在朝阳下泛着珠光。

"南楚宫里的玉肌散。"他拔开塞子,幽兰香气顿时萦绕在两人之间,"可能会疼。"

药粉洒在肩头伤口的时侯,凌晚棠咬住了唇。那疼痛像是千万根冰针顺着血脉游走,又忽然化作温泉水滑。她惊异地看见伤口处的血痂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

"别动。"谢景辞撕下自己一截衣袖。

河风突然静止。

远处突然传来画角声。谢景辞迅速将她拉入芦苇深处。透过摇曳的苇杆,她看见一队黑甲骑兵踏碎河面金辉,领头人铠甲上镇北军的玄鸟徽记正在朝阳下闪着血光。

谢景辞的呼吸喷在她耳后:"寅时三刻就出动亲卫,你们镇北军近日很闲?"

"那不是我父亲的人。"凌晚棠盯着骑兵腰间的青铜令牌,上面隐约可见血手纹路,"我们亲卫队从不带刑部令牌行动。"

芦苇丛中的水珠沾湿了谢景辞的眉睫。他凝神细听骑兵远去的马蹄声,忽然从淤泥中摸出块残破的木牌。凌晚棠认出这是茶肆常用的流水牌,但上面沾着的黍米粒却泛着诡异的靛蓝色。

"追魂米。"谢景辞指尖捻着米粒,阳光下可见米芯里蜷缩的虫卵,"南楚的巫医用来追踪仇敌的蛊毒。"他忽然将木牌翻面,露出背面刻着的半个地址——"秦淮河......十四......"

凌晚棠的铜钱突然在腰间发起烫来。

暮色四合时,秦淮河上起了纱雾。

凌晚棠倚在临水阁楼的雕花栏杆边,看着谢景辞将第三盏莲花灯放入河中。灯影幢幢间,他侧脸如同水墨勾勒的远山轮廓。

"十四号码头在酉时只有一艘画舫停靠。"谢景辞指着河心那艘挂着青纱灯的三层楼船,"船头青铜灯看见了吗?和刑部大牢的油灯是同一批铸造的。"

凌晚棠眯起眼睛。

那盏雕着狴犴兽首的灯确实眼熟,更令人在意的是船板上零星散落的黍米——在暮色中泛着与追魂米相同的蓝光。

"要混上去不难。"谢景辞突然解下外袍,露出里面暗纹流转的靛青长衫,"但将军得答应我三件事。"

凌晚棠挑眉:"说。"

"第一,别碰任何青铜器皿。"他递来一副鲛丝手套,"第二,若看见绣金昙花的帘子立刻闭气。"说着突然贴近,将一粒冰凉的药丸压在她舌尖,"第三......"

话音未落,河面突然炸开数道水柱。

凌晚棠本能地拔剑,却见谢景辞袖中飞出七枚铜钱,在空中排成北斗阵型。铜钱相撞的脆响中,那些袭来的暗器竟纷纷坠入河水。

"第三,"他在金铁交鸣声中俯在她耳边道,"请将军,别离开我三步之外。"

画舫上的琵琶声忽然变了调子。

凌晚棠借着暮色掠上甲板,软剑挑开青纱帐的瞬间,浓烈的昙花香扑面而来。舱内景象让她剑尖一颤——十几个麻袋堆成小山,每个都印着户部粮仓的朱砂印,而麻袋旁正在验货的,居然是身着刑部官服的差役!

"果然官匪一家。"谢景辞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指尖夹着片枯叶,叶脉在月光下显出血色纹路,"知道这是什么?南楚皇宫独有的血枫,专用来标记要灭口的......"

一声琴弦崩断的锐响打断了他的话。

凌晚棠突然推开谢景辞,剑锋擦着她咽喉划过,削断一缕鬓发。偷袭者白纱覆面,手中软剑竟与她同出一脉。

"漠北军的'游龙剑法'?"凌晚棠格开对方直取心口的一刺,靴跟碾碎了甲板上的青铜灯盏。飞溅的火星中,她看清对手腕间闪过的金链——那是父亲亲赐给近卫的缠丝镯!

画舫突然剧烈摇晃。谢景辞的声音从舱顶传来:"小心桅杆!"凌晚棠旋身后仰,一道银索擦着鼻尖掠过,将船舷抽得木屑纷飞。白纱人趁机剑走偏锋,寒光直刺她腰间铜钱。

千钧一发之际,凌晚棠突然变招。

她弃剑不用,反手抽出束发的银簪刺向对方手腕。这是儿时母亲教她的保命招式,簪尖淬着的寒毒在月光下泛着幽蓝。

"叮——"

一枚铜钱突然撞偏了她的银簪。凌晚棠惊愕回头,正看见谢景辞从舱顶飞身而下,他指尖弹出的第二枚铜钱击中白纱人眉心,那人竟如烟尘般消散在月光里。

"幻术?!"凌晚棠的银簪掉在甲板上。谢景辞接住下落的铜钱,币面赫然多了道裂痕:"南楚巫女的'镜花水月',专克你们漠北军刚猛的路子。"

河风突然变得刺骨。

凌晚棠发现那些"刑部差役"不知何时已变成僵立的纸人,而麻袋里的"粮草"正渗出暗红液体——是血!

"中计了。"她刚要撤退,脚下甲板突然塌陷。

坠落瞬间,谢景辞的手穿过纷扬的木屑抓住她手腕。他袖中飞出的铜钱在虚空里连成金线,竟在两人周围织成光网。

凌晚棠在失重中看见他染血的唇一张一合:"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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