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日之征暂告段落的第三日,云深不知处迎来了久违的宁静。
昭昭坐在寒室前的回廊下,指尖轻轻抚过肩胛处已经结痂的伤口。初夏的阳光透过梨树枝叶,在她月白色的衣裙上投下斑驳光影。远处传来弟子们晨读的声音,与鸟鸣交织成安详的乐章。
"昭昭。"
熟悉的脚步声停在身后,昭昭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蓝曦臣。自从她受伤以来,他每日晨起都会先来查看她的伤势,再去处理宗务。
"伤口还疼吗?"蓝曦臣在她身旁坐下,身上带着淡淡的檀香。他今日穿了一件天青色的外衫,衬得肤色如玉,唯有眼下淡淡的青黑透露着连日操劳的疲惫。
昭昭摇摇头,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食盒:"又带点心来了?师兄这样会把我惯坏的。"
"山药糕,不甜腻。"蓝曦臣打开食盒,露出里面精致的点心,"我问过医修,这个对伤口愈合有益。"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捏着点心的动作优雅得像在抚琴。昭昭接过糕点时,指尖不经意相触,两人同时微微一颤,又各自假装无事发生。
这五年来,他们早已习惯了这种微妙的距离——在外人面前扮演恩爱夫妻,独处时却守着那道看不见的界限。昭昭曾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
"兰陵金氏送来了庆功宴请柬。"蓝曦臣突然道,"三日后在金麟台。"
昭昭咬了一小口山药糕,甜糯的口感在舌尖化开:"你要去?"
"嗯。"蓝曦臣望向远处,"战后诸多事宜需与各家商议。"他顿了顿,"你...要同去吗?"
昭昭垂眸盯着手中的糕点。每次这种场合,总少不了世家仙子对泽芜君的殷勤。她早已学会微笑着旁观,假装不在意。但这次...
"我去。"她抬起头,正对上蓝曦臣微微发亮的眼睛,"毕竟...我们是'夫妻'嘛。"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极轻,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酸涩。蓝曦臣似乎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宗主!"一名弟子匆匆跑来,"聂宗主到山门了,说有事相商!"
蓝曦臣起身整理衣袍:"我这就去。"他转向昭昭,声音柔和下来,"大哥难得来,我让厨房准备些清河菜式可好?"
看着蓝曦臣远去的背影,昭昭轻轻叹了口气。她起身走向书房——这几日养伤无聊,她打算找些游记来消遣。
蓝曦臣的书房整洁得近乎苛刻,每本书都按类别和高度排列。昭昭的手指滑过书脊,忽然在一册《岭南异物志》后摸到个硬物。抽出来一看,是个小巧的锦盒。
好奇心驱使下,她打开盒子,里面竟是一朵干枯的梨花。花瓣早已失去鲜活时的洁白,变成泛黄的记忆,却被人精心保存在丝绒衬里中。
昭昭的心猛地一跳。这朵花看起来至少有十年了,会是...?
"昭昭姐!"
聂怀桑的声音突然从窗外传来,吓得她差点摔了盒子。昭昭慌忙将锦盒塞回原处,转身时正见聂怀桑摇着折扇走进院子。
"怀桑怎么有空来?"她强作镇定地迎上去,"你大哥呢?"
"大哥正和泽芜君谈正事呢。"聂怀桑做贼似的左右张望,将包袱塞进昭昭怀里,"特意给你带的!"
包袱沉甸甸的,散发出一阵浓郁酒香。昭昭眼睛一亮:"酒?"
"整整三坛!"聂怀桑得意地摇开折扇,"知道你在云深不知处憋坏了,特意从大哥酒窖里偷——不是,拿的最好的陈酿。"
昭昭抱着酒坛的手紧了紧,喉头不自觉地滚动。自受伤以来,她已有大半年没沾过酒了。云深不知处禁酒,以往只有去清河时才能解解馋...
"说吧,什么条件?"她眯起眼睛,"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聂怀桑"唰"地合上扇子,凑近低声道:"昭昭姐,你给我大哥说门亲事吧!"
"什么?"
"你看啊,"聂怀桑掰着手指数,"大哥都二十五了还不成家,整天就知道逼我练刀、学管家。要是给他找个道侣,他不就没空管我了吗?"他可怜巴巴地拽昭昭袖子,"你可是修仙界第一红娘,连金夫人都夸你做媒眼光毒..."
昭昭噗嗤笑出声:"所以你想用三坛酒收买我?"
"再加一盒清河特制辣酱!"聂怀桑急忙补充,"你上次说想吃的那种。"
"成交!"昭昭爽快地拍开一坛酒封,浓郁的酒香瞬间溢满院落,"不过你大哥那性子..."她仰头灌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我得好好想想哪家仙子镇得住他..."
两人又闲聊几句,聂怀桑便告辞去找他大哥了。昭昭拿着酒壶左右为难——直接扔掉可惜,留着又违反家规。最终她决定先藏在书房柜子里。
傍晚时分,蓝曦臣才送走聂氏兄弟回到静室。昭昭正在内间整理衣物,听见他在外间唤她:"昭昭,要喝茶吗?"
"好。"她随口应道,继续折叠一件蓝曦臣的外袍。这五年来,她早已习惯为他打理这些琐事,就像他习惯在案头永远为她备着一杯温度刚好的茶。
外间传来倒水声,然后是蓝曦臣的轻咳:"这茶...味道有些特别。"
昭昭突然僵住——茶?她今天根本没煮茶!那个酒壶!
"师兄别喝!"她冲出去时已经晚了。蓝曦臣手中的茶杯见了底,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神色。桌上的酒壶敞着口,浓烈的酒香弥漫在空气中。
"这是...酒?"蓝曦臣眨了眨眼,素来清明的眸子渐渐蒙上一层水雾,"我..."
昭昭急忙夺过酒杯:"你喝了多少?"
"一杯..."蓝曦臣的声音开始飘忽,"不对,两杯...?"
他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红晕,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颈。昭昭手足无措地扶住他摇晃的身子——蓝曦臣酒量极浅,平日滴酒不沾,这两杯烈酒下去...
"师兄,我扶你去休息。"
蓝曦臣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昭昭..."
"嗯?"
"我的昭昭。"他含糊地说,将她拉进怀里,"不要...给别人..."
昭昭僵在他怀中,心跳如擂鼓。蓝曦臣素来克己复礼,从未有过如此越界的举动。他滚烫的呼吸喷在她耳畔,带着浓郁的酒香。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昭昭尘封已久的心门。她颤抖着捧起他的脸:"你...你喜欢我?"
蓝曦臣用朦胧的醉眼看着她,忽然低头吻住她的唇。这个吻带着酒香和说不尽的缠绵,温柔又炽热。当两人终于分开时,他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道:"不是喜欢...是爱。爱了...好久好久..."
昭昭的眼泪夺眶而出。她颤抖着抚上他的脸颊:"我也爱你...从十二岁那年就..."
蓝曦臣怔住了,酒似乎醒了大半:"可你...一直叫我师兄..."
"因为不敢越界啊!"昭昭又哭又笑,"我以为你只把我当妹妹..."
"我以为你只把我当兄长..."
两人相对无言,忽然同时笑出声来。蓝曦臣小心翼翼地擦去她的泪水:"我们真是...太傻了。"
蓝曦臣的指尖轻轻描摹着昭昭的眉眼,眼中满是懊悔与怜惜:"其实...我做过许多逾矩之事。"
昭昭靠在他怀中,闻言仰起脸:"嗯?"
"新婚那夜..."他耳尖泛红,声音越来越低,"你睡着后,我...偷偷吻了你。"
昭昭瞪大眼睛,记忆闪回新婚的夜晚。她一直以为那是个朦胧的梦——唇上温软的触感,鼻尖萦绕的檀香...
"原来那不是梦?!"她脱口而出,随即捂住嘴。
这次轮到蓝曦臣震惊了:"你...知道?"
"我以为是做梦!"昭昭的脸烧得通红,"第二天早上还..."她猛地刹住话头。
蓝曦臣却不肯放过,追问道:"还怎样?"
昭昭把脸埋进他胸口,声音闷闷的:"还...偷偷回味了好久..."
昭昭听着他加速的心跳:"五年...我们浪费了五年..."
月光透过窗棂,为静室镀上一层银辉。蓝曦臣将昭昭轻轻抱起,走向内室的床榻。他动作轻柔地将她放下,如同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这五年..."蓝曦臣的指尖描摹着她的眉骨,声音里带着压抑已久的深情,"每晚隔着屏风听你的呼吸声,我都..."
昭昭眼眶发热。五年来,他们虽同住一室,却始终隔着那道屏风。她曾无数次在深夜聆听他均匀的呼吸,想象他熟睡的模样,却不知他也同样清醒地克制着。
"涣..."她鼓起勇气,第一次在人前唤他的名,"以后我们之间,再也不要有任何隔阂了。"
蓝曦臣眸色深了几分,俯身在她额间落下一个庄重的吻:"我发誓。"
然而就在这温情时刻,蓝曦臣的呼吸突然变得绵长均匀。昭昭诧异地抬头,发现他竟然枕着她的肩膀睡着了,醉意与连日疲惫终于将他带入梦乡。
昭昭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沉静的睡颜,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笨蛋师兄..."语气里却满是宠溺。她小心翼翼地为他盖好锦被,自己则靠在床头,借着月光凝视这个她爱了半生的男子。
这一夜,云深不知处最守礼的泽芜君睡得香甜,而他新婚的夫人则在月光下静静守护,手指与他十指相扣,再不愿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