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木屑、碎瓷、翻倒的家具、凌乱的书页碎片……昔日温暖整洁的木屋,此刻如同被暴徒洗劫过的战场,只余下一片狼藉和令人窒息的死寂。
傅行舟带来的手下已经将室内外翻了个底朝天,每一寸地板、每一块砖石都被反复敲打、探查,甚至连壁炉的烟道都没有放过。他们用专业的仪器扫描,试图找出任何暗室或通道的迹象。然而,一无所获。
傅行舟站在庭院中央,胸口剧烈起伏,昂贵的黑色大衣沾满了雪水和泥土,脸上挂着一丝血迹,嘴角还有一块明显的淤青,那是刚才与何以搏斗时留下的勋章。
他深邃的眼眸此刻如同暴风雪肆虐后的荒原,充满了压抑的狂暴和某种濒临断裂的空茫。
何以比他稍好一些,但紧抿的唇角和略显急促的呼吸显示他绝不轻松。他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高领毛衣领口,灰蓝色的眼眸冷冷地看着眼前近乎失控的男人,那里面没有丝毫动摇或妥协。
“傅先生,闹够了吗?”何以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冰川般的重量,“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你所破坏的,不过是我一幢休假用的普通木屋。”他扫了一眼一片狼藉的室内,语气里没有愤怒,只有陈述事实的漠然,“你现在的行为,已经构成严重的非法侵入和毁坏私人财产。我有权报警。”
“报警?”傅行舟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冰冷又扭曲的弧度,他猛地逼近一步,无视何以的警告,几乎要贴到他的脸上,声音如同砂纸磨过骨头,带着绝望的嘶哑,“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说!告诉我!他到底在哪里?!”他的双手死死揪住何以的衣襟,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件毛衣撕裂。
何以纹丝不动,任由他揪着,目光锐利如刀:“我再重复最后一次,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如果你认定你丢了一个珍贵‘物品’,我同情你的损失,但请去别处找。我的假期被你打扰了。”
“‘物品’?”傅行舟眼神一沉,揪着何以衣襟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他不是物品!”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寂静的山谷间回荡,惊起几只寒鸦,“他是相无忧!是我的!”那“我的”两个字,带着深入骨髓的偏执和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两人僵持着,冰冷的视线在空中激烈碰撞,无形的风暴在这狭窄的庭院里肆虐,比山间的寒风更刺骨。
傅行舟的手下沉默地站在周围,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最终,是傅行舟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尖锐的铃声一遍遍响起,带着不容忽视的急促。手下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一步,低声道:“傅总,国内……董事会的紧急会议……已经拖了三个小时了……”
傅行舟的身体猛地一僵。他死死瞪着何以,眼中是滔天的怒火和无法宣泄的痛苦。
他需要这个答案,他需要立刻找到相无忧,将那个胆敢从他金丝牢笼中逃脱、又被人藏匿起来的“所有物”重新抓回来,锁在只有他知道的地方!
但他也清楚,他掌控的跨国商业帝国并非他一个人说了算,尤其是核心决策层,他们不会允许他为了“私人感情”如此长久地脱离管理核心,尤其当这个“私人感情”对象还是一个被外界普遍视为他金丝雀、玩物的男人时。
“傅行舟……”何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嘲,仿佛看穿了他的挣扎,“你的‘帝国’在呼唤你了。何必为了一个‘莫须有’的人,耽误你真正的‘宏图伟业’?”他刻意加重了那几个字眼。
这话如同针尖狠狠扎进傅行舟的心脏。他猛地甩开何以,力气大得让何以后退了半步。傅行舟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最后一丝理智也被这句话点燃的恨意烧成了灰烬。
他猛地转头,眼神如毒蛇般扫过站在角落的管家玛丽亚,又扫过几个伪装成镇民的安保人员。
“很好。”傅行舟的声音骤然低沉下去,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何以,你有种。”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不再看任何人,而是直接拨通了一个号码,对着电话那头,用一种冰冷、精确、不带丝毫情绪、却又让人不寒而栗的语调下达指令:
“听着,目标:阿尔卑斯山南麓,松露镇。目标人物:相无忧。启动A计划预案。”
“第一组人员,24小时内到达,监控全镇所有出入口,交通节点,记录所有可疑外来者,特别是亚裔面孔。”
“第二组人员,重点渗透‘松露之心’酒店,以及所有镇上的长期出租屋、疗养机构、甚至是诊所。”
“第三组人员,调查镇上所有登记在册以及可疑居民的身份背景,重点关注与何以关系密切者。包括那位管家玛丽亚女士,还有那几个门口‘热心’的邻居。”
“动用我们在欧洲所有能动用的卫星资源,提高本区域分辨率,重点标注镇内所有车辆轨迹,特别是那辆……”他报出了安德烈的车牌号。
“同时,继续扒何以,特别是他与这座小镇的联系,他名下的所有产业,哪怕是最隐蔽的、最细小的,都给我翻出来!我要知道他的软肋!”他看了一眼何以,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任何阻碍调查的人,你知道该怎么做。”
“记住,我不限任何预算,我只要结果!活要见人,死……也要把骨头给我带回来!”
命令一条条下达,冷酷、高效,带着不惜一切代价的决心。傅行舟甚至没有刻意回避,这冰冷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狼藉的庭院。
何以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知道傅行舟的疯狂,也预料到他会投入更大的资源。
但松露镇早已被他经营得如同铁桶,“白房子”更是绝密所在。
他要应对的,是漫长的猫鼠游戏。
下达完命令,傅行舟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何以,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滔天的怒火、不甘、还有一丝被深深掩藏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绝望。
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他那辆如同黑色猛犸象的越野车,再没有丝毫留恋。手下连忙跟上,车队如同来时一般,带着肃杀之气,疾驰而去,只给洁白的雪地和宁静的小镇留下几道狰狞的黑色泥泞印记。
何以看着车队消失在路的尽头,那挺直的背脊才微不可查地松懈了一分。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扫过一片狼藉的庭院、破碎的门框、室内散落的物品……
“安德烈?”他对着空气轻声道。
几秒后,耳机里传来安德烈沉稳的声音:“雪鸮安全抵达白房子,情绪稳定,暂时不知情。先生,您那边?”
“执行第二阶段善后。”何以淡淡地说,“清理痕迹,恢复原貌,安抚居民。提高所有安全戒备等级至最高。”
“是。”
“还有,”何以停顿了一下,眼神幽深,“让‘鹰眼’盯紧傅行舟在瑞士的一切动向,特别是他刚部署的那些人,我要知道每一个人的落脚点和行动轨迹。另外,把我们准备好的‘迷雾’计划,放出去吧。”
漫长的煎熬与错位幻影
接下来的日子,松露镇表面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积雪融化,露出褐色的土地和顽强的草芽。何以依旧每天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工作,散步、看书、打理暖房。
但他外出的时间明显增多,通讯的频率也更高。偶尔深夜,小镇边缘的山林或废弃矿场附近,会有车辆无声驶入又无声离开。
真正的战场在看不见的暗处。
小镇的平静被傅行舟布下的大网打破了。新面孔开始增多,各种肤色,各种口音,有背着登山包的游客,有入住酒店的商务人士,还有拿着测量工具的所谓“地质勘察员”。
他们无声地监控着镇里的一切。相无忧的素描照片被秘密分发。
玛丽亚出门买菜时,总有目光若有若无地跟随;伪装成镇民的安保人员在自家后窗修理东西时,敏锐地发现过对面阁楼的反光镜片;那辆属于安德烈的车,在短暂消失两天后重新出现,立刻陷入了24小时的接力跟踪。
但何以的反制手段同样高明。“迷雾计划”生效,数个与相无忧有几分神似的亚裔青年被“意外”暴露在傅行舟手下搜索的路径上,有的在慕尼黑,有的在苏黎世,甚至远在巴黎、米兰,引发了几次大规模但徒劳的扑空。
每一次“疑似发现”都让傅行舟心头燃起疯狂的火苗,又迅速被冰冷的现实浇灭。真正的信息被层层加密,虚假的信息却漫天飞舞。
同时,何以开始动用自己在欧洲政商两界的深厚人脉,傅氏集团在瑞士的几个重要合作项目开始频频遭遇“程序性审核延迟”和“环保抗议”,一些傅行舟试图打通关节的关键人物也变得态度暧昧或直接拒绝。这让坐镇国内的董事会成员们越来越不满。
他找了个临时办公室,宽大光洁的黑檀木办公桌上堆满了待阅文件,但他几乎无法定下神来。送进来的咖啡已经冷透,烟灰缸里塞满了烟蒂。他的眉头紧锁,眼下的青黑如同挥之不去的阴影,昭示着他连日来的严重失眠。他手里握着的并不是某份重要的并购计划书,而是一部特制的加密卫星电话。
电话那头,瑞士小组负责人的声音疲惫而沮丧:“傅总,目标A3(指一个在洛桑发现的疑似目标)确认排除,是当地大学艺术系的学生……苏黎世的目标B7也已排除……松露镇方面依然没有实质性发现,何以深居简出,安保级别太高,我们的人很难靠近……”
“废物!一群废物!”
傅行舟猛地打断对方,拳头狠狠砸在冰冷的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桌上的钢笔、文件夹都被震得一跳。
他压低的声音如同从地狱里挤出来,带着嗜血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一个月了!整整一个月了!我给你们最好的资源,最高的权限,你们就给我这种回答?一个影子都抓不到?!”他的胸腔剧烈起伏,太阳穴突突直跳,每一次关于“排除”的报告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拉锯。
“傅总……”电话那头的声音显得越发小心翼翼,“目标可能真的不在瑞士了……也许我们该扩大搜索范围……”
“闭嘴!”傅行舟厉声喝道,眼神凶狠得吓人,“他一定在!一定就在哪里看着我!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他猛地顿住,一股强烈的窒息感攫住了心脏。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狂躁,“继续给我找!盯着何以!给我把他的皮一层层剥下来!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国内打来的电话,是董事会。
“傅总,关于瑞士那笔并购的停滞和欧洲区几个项目的损失评估报告,我们希望能听听你的进一步解释。”周董的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威严,“董事会认为,你近期过分沉湎于个人事务,已经严重影响了集团战略部署的执行效率。欧洲市场对我们至关重要,现在却因一些不必要的干扰而受阻。”
另一位李董接口,语气更加直接:“行舟,我们知道你有私人麻烦要处理。但身为集团掌舵人,公私分明是最基本的素养。我们理解你的急切心情,但这不能成为损害股东利益的理由。欧洲的合作伙伴需要我们给出解释,也需要你本人亲自出面处理僵局。”他的目光落在傅行舟布满血丝的双眼和明显憔悴的脸上,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不满。
傅行舟握着电话的手青筋暴起,他缓缓放下电话。
一股冰冷又滚烫的羞辱感和无力感同时涌上心头。他是多么想怒吼:他是我的安眠药,没了他我睡不着。
但在这些精于算计的生意人面前,在冰冷的资本意志面前,这种呐喊苍白无力。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那滔天的怒火和混乱的情绪已经被强行压下,只余下一片冰封般的死寂和决绝的疯狂。
他找到了?不,他没有。他就要被迫离开了?是的。
“啊——!!!”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狂暴、痛苦和滔天不甘的怒吼骤然从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猛地站起身,手臂狠狠地扫过桌面!昂贵的陶瓷咖啡杯、精致的文件架、厚重的文件夹、笔记本电脑……所有的一切都被狂暴地扫落在地,发出惊天动地的碎裂声和撞击声!
秘书惊恐地推开门缝,只看到满地狼藉和站在废墟中间、背影剧烈颤抖、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傅行舟。
“滚出去!”他头也不回地吼道,声音因为极致的压制而变形嘶哑。
秘书吓得立刻关上了门。
他必须走。但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就这样离开!相无忧一定还在某个地方,在何以的羽翼下嘲笑着他的失败!他需要发泄!他需要一个出口!否则这无处宣泄的暴戾和绝望会将他彻底焚毁!
他拨通了秘书的内线:“联系私人飞机明天早上飞常青。另外,在我走之前,给我订会所,今晚,顶楼VIP包厢,清场!给我备酒!最烈的酒!”
“傅总,您……”秘书的声音充满担忧。
“照做!”
夜色中,会所如同悬浮在璀璨灯火之上的水晶宫殿。顶层的VIP包厢,隔绝了底下一切的喧嚣与奢靡,只有一片死寂般的空旷和冷冽。
傅行舟独自一人坐在环形落地窗前。
他已经脱掉了束缚般的西装外套,领带被扯松,昂贵的丝制衬衫解开了三颗纽扣,露出紧绷的脖颈线条。
昂贵的威士忌不再是小酌,被他如同白开水般倒入厚重的玻璃杯中,一杯接一杯,带着一种毁灭性的节奏灌入喉咙。
辛辣的液体滚过食道,带来灼烧般的刺激感,却无法温暖那早已冰封冻结的心脏。
窗外的繁华如同流动的星河,映照在他漆黑的瞳仁里,却激不起一丝波澜。
脑海里反复闪过的,是瑞士那幢狼藉的木屋,是何以平静到近乎挑衅的眼神,是相无忧那双在绝望后慢慢亮起一丝光、却又在被他禁锢时彻底熄灭的眼眸……
“为什么……为什么要跑……”他低声呢喃,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玻璃杯,指节泛白,“我对你不好吗?你要什么我没有给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迷茫和难以言喻的痛苦,“我把最好的都给你……你却跟着别人……”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磨着牙缝挤出来的,带着浓烈的嫉妒和不甘。
烈酒开始发挥作用,视线逐渐模糊。胃里翻滚着灼热和恶心,头重得像灌了铅。
但他还在机械地倒酒,试图用这种生理上的极致痛苦来麻痹那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心灵剧痛。
就在这时,包厢厚重无声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穿着侍者制服的年轻人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按照吩咐,他是来送一瓶新的、更烈的龙舌兰。
包厢里光线昏暗而暧昧,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城市光芒勾勒出侍者年轻而清瘦的轮廓。他低着头,谨慎地走向小吧台,动作带着一份属于服务行业的谦卑和距离感,轻轻地将那瓶金色的液体放下。
傅行舟被开门的声音和靠近的脚步声惊扰,带着浓重醉意的眼神烦躁地循声望过去。
视线模糊,大脑混沌。
光影摇曳间,那个正将瓶子放在吧台上的侧影,那微微低垂的、线条优美的脖颈,那柔软服帖的黑色发丝……在酒精和狂乱的心绪扭曲下,竟与记忆中那个刻骨铭心的身影重合了一瞬。
傅行舟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紧接着以一种要冲破胸腔的狂暴力量疯狂擂动。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了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