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料与咖啡（上）

许明真第三次看表时，时针已经滑过下午四点。二楼传来的音乐声时断时续——某种混合着电子音效的实验摇滚，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品味。

"许总监，这是修改后的展览手册。"小陈递来一沓文件，眼神却忍不住往楼上飘，"林小姐已经画了六个小时了，要不要给她送点吃的？"

许明真接过文件，假装没注意到年轻助理好奇的目光。"让她专注于创作吧。"停顿片刻后，她又补充道，"准备一份三明治和咖啡，我等下带上去。"

检查完手册，许明真端着餐盘走上楼梯。音乐声越来越清晰，夹杂着某种液体泼溅的声响。转过楼梯拐角，她猛地停住脚步。

整面墙已经变成了一片色彩漩涡。原本计划用作休息区的白墙被彻底改造——深蓝色与紫红色的颜料如活物般在墙面上蔓延，中央是一只用银色颜料勾勒出的巨大眼睛，瞳孔处却奇怪地留白。林夏赤脚站在塑料布上，右手握着喷漆罐，左手直接蘸取地上的颜料往墙上涂抹。她的卫衣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布满彩色斑点的小臂。

"午餐时间。"许明真提高声音，试图压过音乐。

林夏头也不回地挥手，一团玫红色颜料从她指尖飞出，正好落在许明真脚前的地板上。

许明真深吸一口气，将餐盘放在唯一干净的茶几上，径直走向音响关掉了音乐。

"嘿！"林夏这才转过身，脸上沾着几道荧光绿的颜料，"我正在状态呢！"

"画廊不是你的私人工作室，林小姐。"许明真指了指墙上的作品，"这和我们商定的方案完全不同。"

昨天她们明明说好只展示几幅画作，现在林夏却直接把墙面当成了画布。更糟的是，许明真发现自己竟然被这幅未完成的作品吸引——那只眼睛仿佛有生命般注视着观者，留白的瞳孔处给人一种诡异的被审视感。

林夏抓起毛巾擦了擦手，走向三明治。"艺术就像爱情，没法按计划进行。"她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今早看到这面墙时，我突然明白它需要什么了。"

"需要什么？被毁掉吗？"许明真指向墙角，"那里原本要放赞助商的展柜。"

林夏顺着她的手指望去，耸了耸肩。"挪到对面不就行了？那面墙太窄，不适合大型作品，但放展柜正好。"她喝了口咖啡，突然皱眉，"天，这咖啡真难喝。你们画廊连个像样的咖啡机都没有？"

许明真感到太阳穴又开始跳动。"听着，如果你坚持要这样创作，至少先给我一个方案。我是策展人，需要对整个展览负责。"

"方案？"林夏突然笑起来，眼角的小泪痣跟着颤动，"你知道吗？我见过最棒的街头艺术都是在警察追捕时即兴完成的。"她走近许明真，身上带着颜料和薄荷烟混杂的气息，"真正的艺术是活的，它会自己找到出路。"

许明真后退半步，职业本能让她迅速冷静下来。"画廊不是街头，林小姐。我们有预算、有档期、有——"

"有太多规矩。"林夏打断她，突然指向墙面留白的瞳孔，"知道为什么这里是空的吗？因为每个观众会在这里看到自己。这才是'边界之外'的真谛——突破观者与作品的界限。"

许明真怔住了。这个解释意外地贴合展览主题，甚至比原本的策展理念更深刻。她不由自主地走近那面墙，发现站在特定角度时，抛光的墙面确实会映出模糊的人影。

"怎么样？"林夏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近得能感受到呼吸的温度，"是不是比你们那些装在玻璃柜里的小玩意有意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