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玄关飘着冷掉的玉露茶香。我望着鞋柜上歪斜的象牙色凉鞋，鞋尖沾着的樱花残瓣已褪成淡褐。

水户静蜷在沙发上看晨间剧重播，黑发正顺着我的校服外套流淌。

"家政课的玛德琳。"她脚趾勾住我皮带，指甲泛着青贝光泽。

冰箱里的保鲜盒贴着小学时我教她写的假名，杏仁香混着她发间的梅雨气息在舌尖化开。

她抽走《雪国》时，去年夹进去的枫叶标本碎成齑粉。"又在读徒劳论。"

腕骨凸起的青筋像能剧面具下的血管。电影频道开始放《古都》，我们同时伸手抓遥控器，她指甲在我手背留下的红痕与童年争夺三色团子时重叠。

巴黎的照片在她瞳孔碎成光斑。

"下个月有能剧研讨会。"她翻转手机，屏保还是去年盂兰盆节拍的灯笼。

我数着她睫毛投下的阴影，发现右眼第三根略微上翘——与六岁那年在神社台阶数过的弧度相同。

片尾曲响起时，她的发丝已缠住我三颗衬衫纽扣。

黑暗中电视机电源灯如神社未熄的石灯笼，呼吸拂过我喉结的节奏与片头字幕出现时别无二致。

来电显示在茶几绽开昙花，尾藤海里子的名字刺破黑暗瞬间，她忽然将鼻尖抵在我锁骨。

"龙之介的心跳，"温热的气息渗进第二颗纽扣缝隙，"比看到染井吉野满开时还要快呢。"

空调滴水声与片尾职员表同步坠落。

我听见她后颈胎记随着脉搏起伏，像新月沉入潮汐。

被压住的校服口袋露出游乐园门票一角，薄荷色指甲油的气味突然在记忆里复苏——那是下午海里子塞过来时沾上的甜香。

水户静突然咬住我耳垂，梅子酒的酸涩在齿间漫开。"家政课还烤了柠檬派。"她起身时发梢扫过遥控器按键，《古都》开始重播片头。厨房传来瓷盘轻碰的脆响，而手机屏幕仍在持续明灭，照亮门票上被压皱的摩天轮图案。

空调水珠滴落的声音突然变得粘稠。水户静的舌尖掠过我耳后的旧疤，那是十二岁夏天被神社鸟居锈钉划伤的痕迹。她转身时带起的风掀开茶几下层杂志，露出半张泛黄的游乐园地图——正是此刻被她膝盖压出褶皱的门票图案。

"杏仁苦味不够。"她将柠檬派举到我唇边，瓷盘边缘沾着的新鲜奶油正在融化。电视机里千重子与苗子隔窗相望的倒影，恰好叠在我们交错的呼吸之间。海里子的第三通来电震得玻璃茶几嗡嗡作响，水户静忽然用沾着糖霜的手指按住我眼皮。

厨房传来保鲜盒开合的响动。水户静起身时，校服第三颗纽扣的缝线突然崩断。

冰箱冷光照亮她后颈的胎记，新月边缘泛着不自然的青紫。

我捡起纽扣时摸到校服内袋的硬物——家政课用来雕巧克力玫瑰的柳刃刀，刀柄还残留着她今晨试用新指甲油的气息。

"京都的能剧面具，"她背对着我倒梅子酒，"眼睛位置要凿穿才能看见真实。

"电视机突然跳转到新闻频道，播报着台风即将登陆的消息。

水户静用门齿撕开柠檬派包装纸的动作，与十四岁那年拆我情书时如出一辙。

海里子的简讯在此时切入屏幕：「明天家政课要交的围裙绣样」，配图是绣着龙胆花的淡紫色布料。

水户静的冷笑凝固在杯沿，她腕间的银镯滑到手肘，露出内侧刻着的"静"字——那分明是我小学时在手工课篆刻的失败品。

暴雨突然拍打窗棂。

水户静转身时打翻糖罐，玻璃碎片中滚出去年修学旅行藏的许愿签，朱色墨水写着"想要消失在海平线"。

她赤脚踏过糖粒的瞬间，我瞥见游乐园门票背面用薄荷色指甲油写的"サヨナラ"。

《古都》片头曲再度响起时，她已解开我校服领带缠住手腕。

台风警报盖过电视机杂音。水户静将冰凉的梅酒灌进我锁骨凹陷处，忽然哼起去年文化祭演过的能剧《葵上》选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