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户静蜷在沙发上的姿态总让我想起能剧中的小书童人偶。她指尖勾住我皮带时,电视机正重播《古都》里千重子抚摸友禅染的片段。去年夹在《雪国》里的枫叶碎屑落在她膝头,与今晨家政课烤焦的玛德琳碎渣混作一处。
"杏仁苦味不够。"她将柠檬派抵在我齿间,梅雨季特有的青苔气息从领口渗出。我数着她睫毛颤动的频率,发现与窗外山茶落瓣的节奏完全同步。海里子第三通来电震醒茶几时,静忽然咬住我耳垂,齿间梅酒酸涩与童年偷尝她父亲酒杯时的滋味重叠。
台风前夜的空气稠得能绞出汁水。静解开我校服领带的动作,与幼时在神社帮我系绘马绳同样熟稔。她腕间银镯滑落露出的"静"字刻痕,让我想起小学手工课上凿坏的橡木印章——那日她藏起我准备丢弃的残次品,指甲缝渗出的血珠把"龙"字染成朱砂色。
"京都面具要凿穿才能看见真实。"她突然背身倒酒,冰箱冷光勾勒的后颈胎记边缘泛紫。去年盂兰盆节拍的灯笼屏保在茶几明灭,映得游乐园门票上的摩天轮像被雨水泡发的旧梦。
走廊传来玉露茶凉的香气时,静正用糖霜在我手背画符。电视跳转到台风警报,她哼唱的《葵上》唱段突然变调,成为母亲生前常唱的《隅田川》。我们同时望向玄关,象牙色凉鞋上褪成淡褐的樱瓣,正与海里子今早塞来的龙胆花绣样产生微妙共鸣。
当第一滴雨砸碎窗棂,静打翻的糖罐里滚出我们去年藏的许愿签。朱色"想要消失在海平线"的字迹被梅酒浸透,在她赤足踩过的玻璃渣上蜿蜒成能剧面具的泪痕。
她缠住我手腕的领带突然收紧,勒痕与十二岁被鸟居铁钉划伤的旧疤重叠。在新闻主播机械的台风警报中,我听见静后颈缝合线崩断的细响——那声音与二十年前她在产房初啼同样微弱。
黑暗中,薄荷色指甲油写的"サヨナラ"在门票背面泛起磷光。静将梅酒灌进我锁骨凹陷时,电视机重播起千重子与苗子隔窗相望的经典镜头。她的呼吸与片尾曲旋律同步渐弱,最终化作梳妆台镜面的一缕雾气。
晨光穿透台风眼时,家政教室飘来烤焦的杏仁香。海里子绣着龙胆花的围裙系带,在我抽屉里缠成永无解开的结。
……
晨光穿透防雨板缝隙时,地板上游动着金鱼缸般的光纹。静蜷在《古都》录像带堆成的孤岛间,发梢还缠着昨夜崩断的缝衣线。我拾起她褪在榻榻米上的银镯,内侧刻痕被梅酒浸出铜绿,那个歪斜的"静"字愈发像当年手工课凿坏的印记。
庭院山茶经夜雨摧折,残瓣粘在晾衣绳上,宛如能剧《熊野》中飘落的血沫。我蹲身收拾碎玻璃时,发现糖罐裂痕恰好延伸成隅田川的流向。静在此时发出幼猫般的呓语,翻身的瞬间,后颈胎记完全隐入晨雾般的长发。
家政教室飘来焦苦的杏仁香。海里子托人捎来的围裙叠放在玄关,龙胆花绣样边缘沾着未干的雨渍。当我展开布料时,夹层突然滑出半枚褪色的樱花贴纸——与静袖口残留的那枚正好拼成完整的花朵。
午休时分在图书室撞见静纯属偶然。她立在《十六夜日记》的书架前,指尖悬在《古都》书脊上方三厘米处,仿佛触碰禁忌的巫女。我递还银镯时,她忽然用镯身轻叩《伊豆的舞女》封面,金属与硬壳相撞的脆响惊醒了窗台打盹的玳瑁猫。
梅雨前锋掠过校园时,我们共撑一柄印着能乐面谱的油纸伞。静刻意保持的二十公分间距间,漂浮着海里子遗留的薄荷发卡。当伞骨接住第17滴雨珠,她突然说起父亲教导的能剧秘技:"演亡灵时,呼吸要比落樱还轻。"
放课后发现课桌里的玛德琳,装在静手作的柏木盒里。焦痕处用糖霜写着极小字的「对不起」,被体温焐化后晕染成隅田川的涟漪。海里子绣到一半的龙胆花手帕塞在盒底,薄荷色丝线缠着两根纤长的黑发。
台风过境后的首班电车里,静睡着的侧脸映在车窗上,与疾退的染井吉野产生奇妙的重影。她袖口露出的半截银镯随车身晃动轻敲窗框,将海里子偷偷系在我书包上的御守流苏震出细小涟漪。当报站广播响起「松前市」,静忽然在梦中呢喃某个能剧唱词,温热的气息在玻璃窗凝成转瞬即逝的春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