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是第一个回归的感觉。

云衡在黑暗中漂浮，意识像被撕碎的纸片，时而沉入冰冷的海底，时而浮上灼热的表面。右腕处的剧痛最为清晰，仿佛有人用烧红的铁丝在骨髓里搅动。他试图睁开眼睛，却发现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需要耗费全身力气。

"瞳孔反应良好。骨折处已经固定，但神经毒素的残留影响还在。"

陌生的女声。消毒水气味。身下是粗糙的布料——应该是医疗站的病床。云衡缓慢地调动感官，判断着自己所处的环境。室内至少有四个人：说话的女医生，两个呼吸急促的护士，还有...

"他什么时候能醒？"

段星澜的声音。比平时更加沙哑，像是很久没喝水，又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云衡注意到他说这句话时，自己的左胸突然传来一阵微妙的刺痛——不是生理性的，更像是某种共鸣。

"说不准。"女医生叹气，"B-47毒素损伤了部分神经系统，虽然段队您的血液中和了大部分毒性，但..."

云衡决定结束这场关于自己病情的讨论。他动了动手指，故意让监测仪器发出声响。

"云博士！"一个护士惊呼，"他醒了！"

视野里首先出现的是刺眼的白光。云衡眯起眼睛，看到三张关切的脸凑过来——女医生约莫四十岁，短发干练；两个年轻护士一个圆脸一个瓜子脸，都红着眼圈。而段星澜站在床尾，一动不动像尊雕塑，只有紧握的拳头暴露了情绪。

"水。"云衡说。他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圆脸护士立刻递来吸管杯，动作小心翼翼得像在供奉神明。云衡啜了一口，余光瞥见瓜子脸护士不甘心地瞪了同事一眼。这种争风吃醋的戏码让他感到无趣，转而看向段星澜：

"净化程序？"

"终止了。"段星澜回答，声音异常低沉，"齐洛救了儿童区。"

云衡点点头，尝试坐起来，立刻引来一片惊呼。女医生按住他肩膀："别乱动！您的右腕粉碎性骨折，左肩还有毒素残留..."

"周鸿祯？"

"跑了。"段星澜的咬肌绷紧，"但封锁了地下区域，他出不了避难所。"

云衡低头查看自己的伤势。右腕打着厚重的石膏，从肩膀到指尖都裹着绷带。左肩的伤口被无菌敷料覆盖，边缘隐约可见青紫色的毒素痕迹。最奇怪的是，他锁骨下方出现了一个淡红色的印记——形状像是数字47，与段星澜的疤痕位置相同但颜色较浅。

"这是？"他指着印记问。

医疗站突然安静得诡异。两个护士红着脸偷瞄他和段星澜，女医生则假装整理器械避开视线。段星澜大步走到床边，一把拉下病号服领口，露出自己锁骨下方的疤痕——原本暗沉的伤疤现在泛着诡异的红光，与云衡的新印记如出一辙。

"血液交换的副作用。"段星澜粗声说，眼神却飘忽不定，"暂时性的。"

女医生清了清嗓子："理论上，抗体传递不应该造成这种...呃...印记交换。但B-47毒株本身具有基因标记特性..."

云衡敏锐地注意到段星澜的耳根红了。这很有趣——一个能在尸群中杀进杀出的硬汉，居然会因为医学讨论而害羞。他决定再添把火：

"还有其他症状吗？比如感官共享？"

段星澜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女医生则惊讶地推了推眼镜："您怎么知道？段队确实报告过能感知您的位置和疼痛程度，这在医学上..."

"猜测而已。"云衡轻描淡写地说，心里却记下这条信息。血液交换建立的连接比他想象的更深入，这可能会影响后续计划。

护士们为谁能留下照顾云衡而小声争执起来。女医生呵斥了她们，却自己也忍不住多看了云衡几眼——他靠在枕头上，病号服松垮地露出锁骨，黑发衬着苍白的皮肤，有种脆弱又锋利的美感。

"都出去。"段星澜突然说，"我有事和云博士单独谈。"

等医疗站只剩他们两人，段星澜拖过椅子坐到床边。近距离看，他的状态并不好——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胡茬凌乱，作战服上还有干涸的血迹。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虹膜边缘泛着不明显的红晕，像是体内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你隐瞒了什么？"段星澜开门见山。

云衡挑眉："比如？"

"比如你怎么知道B-47的事。比如你为什么懂军方监控系统。"段星澜俯身，双手撑在床沿，将云衡困在方寸之间，"比如你的血型为什么和档案记录不符。"

这是个陷阱问题。云衡冷静地回望："你验了我的血。"

"不然呢？"段星澜冷笑，"随便什么阿猫阿狗给我输血我都要接受？"

两人鼻尖几乎相触。云衡能闻到段星澜身上火药和血的味道，混合着某种独特的雄性气息。奇怪的是，这种本该令人警惕的气味却让他感到安心。也许是血液连接的影响，他想。

"我不是原来的云衡。"他半真半假地说，"三个月前的实验室事故，记得吗？"

段星澜瞳孔微缩。系统提供的资料显示，原主确实在一次实验爆炸中昏迷过三天。

"那之后，我获得了某些...记忆碎片。"云衡继续道，"包括B-47的真相。"他故意停顿，"包括你的真相。"

段星澜的呼吸明显加快了。云衡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血液连接正在双向传递信息，他能模糊感知到段星澜的情绪波动：愤怒、困惑，还有一丝难以名状的渴望。

"什么真相？"段星澜的声音危险地低沉。

就在这时，医疗站的门被猛地推开。齐洛顶着一头乱发冲进来，娃娃脸上满是汗珠："云博士醒了！太好了！"他跑到床边，突然又局促地停下，"呃...我是不是打扰到..."

段星澜直起身，表情恢复冷硬："什么事？"

"通风系统！"齐洛举起手中的数据板，"残留毒株在变异！而且...而且..."他咬着嘴唇看向云衡，"它们好像在找什么。"

云衡接过数据板。屏幕上的分子结构图正在缓慢变化，某种红色标记在特定位置闪烁。他放大那个区域，眉头渐渐皱起——那是一个基因锁，需要特定DNA序列才能激活。

"它们在找我。"云衡平静地说，"周鸿祯没撒谎，毒株确实被标记了。"

段星澜一把抢过数据板："什么意思？"

"意思是，这些变异体会优先攻击带有特定基因标记的目标。"云衡指了指自己锁骨下的印记，"比如我。比如你。"

齐洛倒吸一口冷气："那儿童区..."

"暂时安全。"云衡快速浏览数据，"标记是后天形成的，不会遗传。"他抬头看向段星澜，"但我们必须找到周鸿祯。他手里有原始毒株样本和疫苗。"

段星澜的表情阴晴不定。突然，他按住太阳穴，像是听到什么声音："又来了。"

"什么？"齐洛紧张地问。

"苏女士。"段星澜放下手，"她醒了，但状态不稳定。"

云衡掀开被子："带我去见她。"

"你他妈哪儿也别想去！"段星澜一把按住他，"你连站都站不稳！"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云衡单手解开病号服纽扣，露出缠满绷带的上身。那些白色纱布下隐约透出血迹，却更显得他腰腹线条紧实优美。齐洛瞬间脸红到耳根，假装对天花板产生了浓厚兴趣。

"我需要苏女士的记忆。"云衡一边说一边尝试下床，"她是周鸿祯的助手，知道疫苗藏在哪。"

段星澜想阻止他，却在碰到云衡手臂的瞬间僵住了——某种奇异的电流在两人皮肤接触处炸开。云衡也感觉到了，那不只是静电，更像是血液中的某种物质在互相呼应。一瞬间，他仿佛看到段星澜的记忆碎片：黑暗的实验室，束缚带，注射器的冷光...

"操。"段星澜猛地后退，"你看到了什么？"

云衡没有回答。他单脚着地，尝试站立，却因眩晕向前栽去。段星澜条件反射地接住他，两人胸膛相贴的瞬间，那种奇妙的连接感更强烈了——云衡能清晰感知到段星澜加速的心跳，而对方似乎也能感受到他的疼痛。

"见鬼..."段星澜咒骂着，却不敢松手，"你这样连门都出不去。"

齐洛突然举手："我、我有办法！"他跑出医疗站，片刻后推着轮椅回来，"从仓库找到的！"

段星澜的表情像是想掐死谁，但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把云衡放进轮椅。这个过程中，他的手指无意中擦过云衡的后颈，两人同时轻颤了一下。

"血液连接会持续多久？"云衡冷静地问，仿佛在讨论天气。

段星澜的耳根又红了："不知道。以前没...和人交换过。"

齐洛推着轮椅，假装没注意到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穿过走廊时，不少避难所居民驻足观望——云衡苍白俊美的面容和段星澜凶神恶煞的护卫形成鲜明对比。几个年轻女孩窃窃私语，目光在云衡裸露的锁骨和段星澜肌肉贲张的手臂间来回游移。

苏女士被安置在隔离病房。她躺在病床上，双眼大睁却无神，嘴唇不停蠕动像是在说什么。云衡示意轮椅靠近，俯身倾听。

"...第七样本...地下三层...密码是她的生日..."

段星澜皱眉："她在说什么？"

"疫苗位置。"云衡抬头，"地下三层有个秘密实验室。密码是她女儿的生日。"

齐洛瞪大眼睛："但地下三层是禁区！自从上次事故后就..."

"什么事故？"云衡敏锐地抓住关键。

"半年前的通气系统故障，死了十几个工人。"段星澜表情阴沉，"现在想来，根本不是事故。"

云衡思索片刻，突然伸手握住苏女士的手腕。女人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你干什么？"段星澜想拉开他。

"进入她的记忆。"云衡平静地说，"血液连接给了我短暂的精神感应能力。"

段星澜难以置信："这他妈怎么可能？"

"B-47毒株最初设计目的就是建立神经连接网络。"云衡闭着眼睛，"周鸿祯扭曲了研究方向，但基础功能还在。"他眉头突然皱紧，"等等...她记忆里有...我？"

破碎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白色实验室，束缚椅，还有穿着白大褂的"云衡博士"——那个阴郁的男人正在给什么人注射，而苏女士在一旁记录数据。最令人不安的是，实验体编号是47，但看不清脸...

"云衡！"段星澜的吼声将他拉回现实。

云衡睁开眼，发现自己的鼻血已经滴到苏女士的病号服上。段星澜正用纱布粗暴地擦他的脸，动作凶狠却小心避开了伤处。

"你他妈不要命了？"段星澜咬牙切齿，"再乱来我就把你绑在床上！"

这句威胁让齐洛不小心碰倒了器械盘。云衡却只是淡淡地看了段星澜一眼："你做不到。血液连接让你无法真正伤害我，就像我无法伤害你一样。"

段星澜僵住了。这是事实——自从血液交换后，他连对云衡大声说话都会感到心脏抽痛。这种不受控制的联系让习惯掌控一切的男人烦躁不已。

"地下三层。"云衡转向齐洛，"有办法下去吗？"

齐洛咬着嘴唇："通风系统可以通到那里，但..."他担忧地看了眼云衡的伤势，"管道太窄了，您现在的状态..."

"我去。"段星澜斩钉截铁地说。

云衡摇头："你需要留在上面维持秩序。而且..."他指了指锁骨下的印记，"只有我能打开基因锁。"

段星澜的表情像是被逼到绝路的野兽。他突然抓住轮椅扶手，将云衡困在双臂之间："听着，你要是敢死在地下，我就把整个避难所炸上天给你陪葬。"

这不是比喻，云衡意识到。段星澜真的会这么做。血液连接传来的情绪如此强烈，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去准备装备！"齐洛识相地溜出病房。

病房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段星澜的目光从云衡的眼睛滑到嘴唇，再到缠着绷带的脖颈。某种原始冲动在血液中奔涌，让他想咬住那块裸露的皮肤，留下比印记更深的痕迹。

"我会活着回来。"云衡突然说，"然后我们谈谈你的记忆碎片。"

段星澜的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他猛地直起身，大步走向门口，却在门前停住：

"今晚零点行动。在此之前，你他妈给我好好休息。"

门被摔上的巨响震得玻璃嗡嗡作响。云衡靠在轮椅上，轻轻触碰锁骨下的印记。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仍在脑海中闪烁，其中最清晰的是一张照片——年轻的周鸿祯搂着一个少年站在实验室前，而那个少年的脸，赫然是...

"云衡博士"自己。

血之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