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山脚下,温千尧勒住马缰,仰头望向云雾缭绕的山巅。三日来快马加鞭,总算赶在约定的期限前回来了。
"师妹,师父在清心崖等我们。"岑晏州翻身下马,蓝衫上沾满尘土,却掩不住通身的贵气。这一路上,他几乎没与李莲花和方多病说过话,只在必要时简短地提醒温千尧几句。
方多病凑到温千尧身边,小声道:"你师兄这一路盯我像盯贼似的..."
温千尧无奈摇头。自从金鸳盟一别,岑晏州就变得异常沉默,偶尔看向她的眼神复杂得让她心惊。
"走吧。"李莲花——温千尧还是习惯这么叫他——拄着竹杖走在最前,"玉城的事耽搁不得。"
他们绕开正路,沿着一条隐蔽小径上山。路上,温千尧将玉城二小姐的求救信内容简要告知众人。
"玉红烛信中说,城主玉穆蓝近月来行为诡异,日夜躲在密室中研究某种秘术,还时常发出非人惨叫。"温千尧皱眉,"最奇怪的是,城中陆续有侍女失踪,再出现时都变得痴痴呆呆,身上带着诡异的莲花印记。"
方多病吹了个口哨:"又是幽冥教?"
"未必。"李莲花沉吟,"玉城十年前曾与金鸳盟联姻,城主夫人是笛盟主的表姐。若幽冥教在玉城活动,等于在笛飞声眼皮底下搞事。"
岑晏州突然插话:"师父传信说,玉城送来的血样中含有'幽魂草'成分。"
温千尧心头一跳。幽魂草只生长在青岚山阴面的悬崖上,是配制"离魂散"的主药。若玉城出现此物,意味着...
"有人从青岚山偷了药。"她轻声道。
李莲花目光一凛:"先去见岑掌门。"
......
清心崖草庐外,岑春秋负手而立。这位慈云派掌门已年过六旬,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如婴儿,一双眼睛清亮如少年。
"师父!"温千尧快步上前行礼。
岑春秋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众人,在李莲花脸上多停留了一瞬:"李门主,久违了。"
李莲花深深一揖:"岑掌门别来无恙。"
方多病瞪大眼睛:"您早知道他是李相夷?"
岑春秋不答,转向温千尧:"千尧,玉城之事颇为蹊跷。三日前,玉红烛秘密送来一名昏迷的侍女,体内毒素与'离魂散'相似却又不尽相同。为师怀疑..."他顿了顿,"有人在改良这种毒药。"
温千尧取出从葛神医处带回的乌木盒子:"师父可认得此物?"
岑春秋打开盒子,看到写有自己名字的瓶子时,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果然如此。"
"师父,这..."
"十年前,东海之战后,各派高手都接受了体质检查。"岑春秋沉声道,"名义上是为研制解毒良方,实则是有人暗中收集数据,研制针对性毒药。为师察觉后,假意配合,暗中调换了血样。"
李莲花眼中闪过讶异:"所以这些瓶子里..."
"大部分是牲畜的血。"岑春秋冷笑,"只有少数几个标记了红点的,才是真人血样。"
温千尧仔细查看,果然在几个瓶底发现了细小的红点,其中包括"岑春秋"和..."单孤刀"?!
她手一抖,差点摔了瓶子:"单孤刀的血样?可他不是..."
"死了?"岑春秋意味深长地看了李莲花一眼,"有些事,眼见未必为实。"
李莲花面色骤变,刚要追问,山下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哨声——是慈云派的紧急信号!
一个弟子慌慌张张跑来:"掌门!玉城来人了,说城主夫人突发怪病,请温师姐即刻前往救治!"
岑春秋掐指一算,脸色微沉:"今日是朔月之夜..."
"玉穆蓝必是在练某种邪功。"李莲花断然道,"我们得立刻动身。"
岑春秋从袖中取出一块白玉令牌交给温千尧:"若情况危急,可持此令去后山禁地取'清灵丹'。但切记,禁地有阵法守护,非我派弟子不得入内。"
温千尧郑重接过,发现师父的手指冰凉得不似活人。她刚要询问,岑春秋已转身回屋:"去吧,万事小心。"
......
玉城依山而建,城墙洁白如雪,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粉色,故而得名。温千尧一行人抵达时,城门已闭,只有侧门处站着个穿鹅黄衫子的少女。
"温姐姐!"少女快步迎上,正是玉城二小姐玉红烛,"你可算来了!我姐姐她..."她看到温千尧身后的众人,突然噤声。
"这几位是我的助手。"温千尧介绍道,"这位是方多病方公子,这位是李莲花李大夫,这位是我师兄岑晏州。"
玉红烛匆匆行礼:"诸位快请进。姐姐情况不妙,父亲又闭门不出,我只能偷偷请温姐姐来..."
进入内城,温千尧立刻察觉到异样。虽然建筑依旧华美,但处处透着股衰败气息。侍女们低头疾走,眼神呆滞,有几个手腕上隐约可见蓝色莲花印记。
"幽冥教果然在此。"方多病小声道。
玉红烛将他们带到一处偏僻院落:"今晚父亲设宴招待贵客,姐姐必须出席。可她从三日前就开始神志不清,时哭时笑..."她推开内室门,"温姐姐请看。"
床榻上躺着个形容枯槁的女子,虽面色惨白,仍能看出昔日美貌。她双眼紧闭,胸口几乎不见起伏,唯有眉心一点朱红证明她还活着。
温千尧上前把脉,脸色越来越凝重:"五脏俱损,气血逆行,这是...反噬之症。"
"反噬?"玉红烛不解。
"修炼邪功不成,遭内力反冲。"李莲花解释道,"城主夫人在练什么功夫?"
玉红烛摇头:"姐姐一向只管家事,从不习武。是父亲他...自从三个月前从西域回来,就变得古怪起来。每晚子时都会带姐姐去密室,天亮才回。姐姐就是从那时开始不对劲的..."
温千尧与众人交换了个眼神。看来问题出在玉穆蓝身上。
"二小姐,今晚的宴会我们能参加吗?"方多病突然问,"就说我们是温姑娘的家人,来玉城探亲。"
玉红烛犹豫道:"这...父亲近来多疑,陌生人恐怕..."
"就说我与内子新婚不久,舍不得分离。"方多病一把搂住温千尧的肩膀,"带岳父和舅兄一同来贺寿,合情合理嘛!"
温千尧被他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惊得僵在原地,耳根瞬间烧了起来。岑晏州眼神一冷,刚要发作,李莲花轻咳一声:"方公子主意不错。我们正好可以观察城主的情况。"
玉红烛看了看温千尧绯红的脸颊,恍然道:"原来如此!那我这就去安排。"说罢匆匆离去。
温千尧一把推开方多病:"你胡说什么!"
方多病无辜地眨眨眼:"演戏嘛!不然怎么混进宴会?"他凑近低语,"放心,我会做个称职的'夫君'的~"
岑晏州折扇"啪"地敲在方多病头上:"再动手动脚,废了你的爪子。"
李莲花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幕,突然道:"我们需要个计划。"
......
华灯初上,玉城主厅张灯结彩。温千尧一袭淡紫罗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清丽脱俗。方多病穿着宝蓝锦袍,腰间玉佩叮咚,活脱脱一个富贵公子哥。
"夫人今晚真美。"方多病牵起温千尧的手,在她耳边轻语。
温千尧瞪他:"别太过分。"
"做戏做全套嘛~"方多病笑嘻嘻地揽住她的腰,带她步入大厅。
厅内宾客如云,主座上却空着。玉红烛迎上来:"父亲还在密室,稍后就到。姐姐...勉强能出席,但神志不清。"她指了指角落,城主夫人木然坐在那里,像个精致的傀儡。
李莲花和岑晏州扮作父子,已混在宾客中。温千尧注意到岑晏州正与几个商人攀谈,举手投足间尽是世家风范,哪有半点医者模样?
"你师兄不简单啊。"方多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气度,说是皇子都有人信。"
温千尧正想反驳,乐声突然响起,宾客纷纷起身。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缓步而入,正是玉穆蓝。他面色青白,眼窝深陷,走路时关节发出不自然的"咔咔"声。
"欢迎诸位光临。"玉穆蓝声音嘶哑,"今日是小女红烛的生辰,也是我玉城与西域通商十年的庆典。"他举起酒杯,"请满饮此杯!"
温千尧假意抿了一口,立刻察觉酒中有异:"有药!"
方多病会意,假装醉酒靠在她肩上:"夫人...我头好晕..."
玉穆蓝的目光扫过全场,在看到温千尧一行人时微微停顿,随即移开:"接下来,请欣赏西域舞姬表演。"
乐声再起,几个蒙面舞姬扭动着腰肢入场。温千尧却注意到,她们手腕上都有蓝色莲花印记,眼神空洞如行尸走肉。
"幽冥教的傀儡..."她轻声道。
方多病突然站起,摇摇晃晃地走到大厅中央:"岳...岳父大人!小婿有...有话说!"
温千尧倒吸一口冷气——这傻子要干什么?!
"小婿与令爱...呃..."方多病打了个酒嗝,突然单膝跪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情投意合!今日借此良辰,想正式求娶!"
温千尧差点咬到舌头。这戏也演得太过了!
玉穆蓝眯起眼睛:"令爱?"
"就是...就是温姑娘啊!"方多病醉眼朦胧地指向温千尧,"我对她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三见...三见..."他突然提高嗓门,"我方多病此生非她不娶!"
全场哗然。温千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哪是演戏,分明是借酒表白!
岑晏州手中的酒杯"咔嚓"一声碎裂。李莲花连忙按住他的肩膀:"冷静。"
玉穆蓝却笑了:"年轻人真情流露,甚好。"他拍拍手,"来人,送方公子和温姑娘去客房休息。"
几个侍卫上前,半扶半拖地把"醉酒"的方多病带离大厅。温千尧只得跟上,临走时与李莲花交换了一个眼神——计划有变,随机应变。
客房内,侍卫刚退下,方多病就"醒"了过来:"怎么样?我这演技!"
温千尧气得拧他耳朵:"你疯了吗?"
"哎哟轻点!"方多病龇牙咧嘴,"我这是创造单独行动的机会啊!你看——"他从袖中掏出一把钥匙,"顺手牵羊,从玉穆蓝身上摸来的。"
温千尧愕然:"你什么时候..."
"江湖小技巧~"方多病得意地晃晃钥匙,"现在我们可以去探密室了。"
两人悄悄溜出客房,借着夜色掩护向主楼摸去。刚转过回廊,却见玉穆蓝独自一人走进假山后的暗门。
"跟上!"温千尧拉着方多病蹑手蹑脚地尾随而入。
暗门后是一条向下的石阶,阴冷潮湿,壁上点着幽蓝的火把。越往下走,空气中那股甜腥味越浓——是"离魂散"的味道!
石阶尽头是一扇铁门,门缝中透出诡异的红光。玉穆蓝推门而入,两人趁机闪到门边,从缝隙向内窥视。
密室内景象让温千尧毛骨悚然——中央是个血池,池中漂浮着数十朵蓝色莲花。四周墙壁上挂满了人形傀儡,仔细看竟是剥了皮的尸体!玉穆蓝跪在血池前,口中念念有词:
"幽冥为引,莲花为媒,恭迎圣主归来..."
血池突然沸腾,一个黑影缓缓升起——是个戴青铜面具的男子!
"还不够。"面具人声音嘶哑,"需要更多活祭品...尤其是那个慈云派的女弟子,她的血...很特别。"
温千尧浑身发冷。这面具人就是幽冥教主?为何指名要她?
方多病突然踩到一块松动的石板,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谁?!"玉穆蓝厉喝。
"跑!"方多病拉起温千尧就往回冲。
身后传来玉穆蓝的咆哮和急促的脚步声。两人刚冲到石阶中段,前方突然落下一道铁栅栏,堵死了退路!
"完了,中计了!"方多病拔剑砍向栅栏,却只迸出几点火星。
玉穆蓝的冷笑从下方传来:"既然来了,就别走了。圣主正需要新鲜血液..."
温千尧银针出手,却被突然出现的蓝衣人尽数挡下。十几个幽冥教徒从暗处涌出,将两人团团围住。
"温姑娘,退后!"方多病的尔雅如银蛇出洞,瞬间刺穿两人咽喉。他的剑法潇洒凌厉,竟一时挡住了围攻。
温千尧也没闲着,银针配合毒粉,放倒了几个敌人。但寡不敌众,两人渐渐被逼到角落。
"发信号!"温千尧急道。
方多病从怀中掏出个竹筒,刚要拉动引线,一支蓝羽箭破空而来,正中他手腕!
"啊!"方多病剑交左手,却见玉穆蓝手持弩弓,冷笑着装上第二支箭。
"小心!"温千尧飞身扑去,箭矢擦着她肩膀划过,带出一溜血花。剧痛让她眼前一黑,但更可怕的是伤口迅速麻木——箭上有毒!
"温姑娘!"方多病目眦欲裂,剑势陡然凌厉,竟有几分相夷太剑的影子。
玉穆蓝面露惊色:"你是李相夷的什么人?"
"是你爷爷!"方多病怒吼着冲上前,却被突然出现的青铜面具人一掌击飞,重重撞在墙上,吐血不止。
面具人缓步走向温千尧:"慈云派的小丫头...岑春秋把你养得不错。"
温千尧强忍眩晕,银针蓄势待发:"你...认识我师父?"
面具人轻笑:"何止认识..."他抬手要揭面具,突然整个密室剧烈震动!
石壁轰然崩塌,烟尘中一个高大身影踏破墙壁而来——笛飞声黑衣猎猎,掌风如雷,瞬间击飞三名幽冥教徒!
"笛飞声?!"玉穆蓝大惊失色,"你怎么..."
"叛徒!"笛飞声冷冷道,目光扫过受伤的温千尧和方多病,最后锁定青铜面具人,"这位就是幽冥教主?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
面具人后退一步:"笛盟主何必多管闲事..."
笛飞声根本不废话,直接一掌拍出!面具人仓促迎击,两股内力相撞,震得整个密室簌簌落灰。
趁此机会,温千尧爬到方多病身边:"你怎么样?"
"死不了..."方多病咳出一口血,"这笛飞声...来得真及时..."
又是一声巨响,另一侧墙壁也被破开。李莲花手持竹杖,岑晏州折扇飞舞,同时杀入战局!
"温姑娘!"李莲花看到她肩头的箭伤,眼中寒光暴射,竹杖如剑直取玉穆蓝咽喉。
岑晏州则闪到她身边,迅速点穴止血:"师妹,忍着点。"他一把拔出箭矢,从怀中取出药粉撒在伤口上。
温千尧疼得冷汗直流,却强撑着指向面具人:"抓...抓住他...他知道师父的事..."
场中央,笛飞声与面具人已交手数十招。那面具人武功诡异,每次即将中掌时身体都会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避开。李莲花见状,竹杖一抖,竟使出了相夷太剑的起手式!
"李相夷!"面具人厉叫一声,突然甩出一颗烟雾弹。待烟雾散去,他和玉穆蓝都已不见踪影。
"追!"笛飞声刚要动身,温千尧却突然喷出一口黑血,昏死过去。
"师妹!"岑晏州一把抱住她。
李莲花迅速把脉,脸色大变:"毒入心脉!必须立刻解毒!"
方多病挣扎着爬过来:"用我的血...我从小服食奇药,血可解毒..."
笛飞声二话不说,划破方多病手腕,将血滴入温千尧口中。片刻后,她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先离开这里。"李莲花沉声道,"幽冥教随时可能反扑。"
笛飞声抱起温千尧:"去我金鸳盟分坛。"
"不行!"岑晏州拦住他,"她需要慈云派的'清灵丹'。"
"那就兵分两路。"李莲花当机立断,"笛盟主与方公子继续追查幽冥教,我与岑公子带温姑娘回青岚山。"
笛飞声盯着昏迷的温千尧看了片刻,突然俯身在她眉心点了一下:"小丫头,别死了。"说罢转身离去。
方多病也想跟上,却因伤势过重踉跄了一下。李莲花扶住他:"你先随我们回青岚山养伤。"
岑晏州背起温千尧,眼中满是自责:"都怪我...没保护好她..."
三人离开密室时,谁也没注意到墙角掉落的一块青铜面具碎片,上面沾着一滴鲜血,正诡异地泛着蓝光。
......
温千尧在颠簸中恢复了些许意识,隐约感觉自己伏在某人背上,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药香。
"师...兄?"她微弱地唤道。
"我在。"岑晏州的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家了。"
恍惚间,她似乎又听到李莲花在远处说:"...单孤刀可能还活着..."
接着是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