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着巴里家在首尔的临时公寓窗户,戴安娜蜷缩在沙发一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红线》画框上的袖扣。自从三天前那场轰动全校的地下艺术展后,父亲便将她软禁在这里,没收了手机,断了一切网络。
门锁转动的声音让她警觉地抬头。出乎意料,进来的不是管家而是母亲——巴里夫人仍穿着机场那身米色风衣,发梢还挂着雨珠,手里紧攥着一个橄榄绿的皮质文件盒。
"妈妈?你不是回华盛顿——"
嘘。"母亲反常地锁上门,从风衣内袋掏出戴安娜被没收的手机,"先看这个。"
屏幕上是张翻拍的老照片:年轻的巴里夫人站在樱花树下,手臂亲昵地环着另一个女生的腰。那个女孩穿着沾满颜料的工装裤,八字刘海下,一双熟悉的蓝眼睛含笑望着镜头。
戴安娜的呼吸凝固了:"这是...蓝蝶的妈妈?"
"宋雨真。"母亲的声音像蒙着一层雾气,"我大二的室友,也是..."她的指尖悬在照片中两人几乎相触的唇瓣上方,"我此生最大的遗憾。"
文件盒咔哒一声弹开。最先滑出的是一本韩语日记,封面用钢笔写着《雨真札记》。戴安娜翻开第一页,干枯的樱花标本簌簌落下,背面褪色的字迹依稀可辨:"致H,1989年春"。
"她总说樱花最残忍。"母亲拾起花瓣,指腹轻抚过上面泛黄的脉络,"盛开时有多绚烂,凋零时就有多决绝。"突然将日记本塞到戴安娜手中,"看最后二十页。"
戴安娜的手指在发颤。那些字迹时而工整时而狂乱,记录着一段被迫中断的感情:
「4月15日:父亲发现了我藏在画板夹层里的素描。Helen睡着时的侧脸,他说比妓女的春宫图还恶心...」
4月17日:他们要我立刻转学。Helen被叫去教务处,回来后眼睛红得像哭过,却笑着说没事...」
「4月20日:最后一次去画室。我把《缚》切成了碎片,埋在樱花树下。Helen不知道,我在她颜料箱里藏了最后一片花瓣...」
日记戛然而止在四月末的一页,夹着张泛黄的退学通知。戴安娜突然瞪大眼睛——批准签名处赫然是"金秉焕",现任校长的父亲。
"所以校长一直知道?"戴安娜猛地抬头,"知道您和蓝蝶妈妈的事,却还帮他们拆散我们?"
母亲没有直接回答。她从文件盒底层抽出一卷画布残片,缓缓展开——那是幅未完成的双人肖像,依稀能辨出两个年轻女孩的背影,她们的手腕被一根红线缠绕,背景是燃烧般的樱花树。
"我们的《缚》..."母亲的声音哽咽了,"雨真没能画完的部分。"
戴安娜的视线模糊了。她突然想起蓝蝶曾说过,自己最爱画红线是因为"它看似束缚,实则是生命的脉络"。现在才明白,那不仅是比喻,更是血脉里的记忆。
您这次回来..."戴安娜小心地问,"是为了阻止历史重演?"
母亲突然站起身,从行李箱夹层取出一个细长的檀木盒:"是为了纠正错误。"盒中是一支珍贵的貂毛笔,笔杆上刻着中文"真"字。"雨真留给我唯一的纪念。"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刹那照亮母亲眼角的泪光。戴安娜从未见过这样的母亲——那个永远优雅得体的外交官夫人,此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仿佛唯有疼痛才能继续诉说。
"当年我太懦弱。"母亲将笔盒塞进戴安娜手中,"接到分手信后,我甚至没勇气去确认是不是她本意。"她的目光落在《红线》上,"直到看见这幅画...蓝蝶画你时的笔触,和雨真当年画我一模一样。"
戴安娜突然明白了什么,扑向书桌翻出素描本。她快速翻到上周的速写:母亲在酒店展厅凝视《红线》的背影。当时觉得奇怪的细节现在豁然开朗——母亲手指触碰的并非画作本身,而是画面角落那株小小的樱花树,那棵与三十年前照片里一模一样的树。
"您早就认出了蓝蝶是雨真阿姨的女儿?"
"从看见她第一幅素描就知道了。"母亲苦笑,"那种用钴蓝勾勒轮廓的手法,是雨真独创的。"她突然握住戴安娜的手,"但直到展览那天,我才确定她对你..."
敲门声骤然打断谈话。父亲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Helen?你在里面吗?"
母女俩触电般分开。母亲迅速将日记本和画布残片塞回文件盒,却把毛笔留在了戴安娜手中。她用唇语说"藏好",然后提高音量回应:"在帮戴安娜整理纽约的申请材料。"
门把手转动的前一秒,戴安娜刚好将毛笔滑入袖口。父亲进门时,看到的是女儿在翻阅艺术学校宣传册,妻子正在整理行李箱的寻常场景。
"董事会的车到了。"父亲的目光在母女之间来回扫视,"校长要求当面说明那场荒唐展览的事。"
母亲从容地站起身:"正好,我也有事要问金校长。"她抚平风衣褶皱的动作优雅如常,但戴安娜注意到她无名指上的婚戒不见了——那是母亲从未摘下的传家宝。
父亲离开后,戴安娜立刻冲向窗边。雨幕中,母亲临上车前突然抬头,对她做了个奇怪的手势——右手握拳贴在左胸,然后指向远方。戴安娜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是蓝蝶最近一幅画里的主角手势,那幅题为《自由之路》的作品。
雨越下越大。戴安娜攥紧袖中的毛笔,突然做了决定。她撕下素描本最后一页,画了幅简笔漫画:两个女孩共撑一把伞,伞面上画满樱花。然后在角落仿照母亲的字迹写上"致A,2023年雨夜"。
这是她们学生时代约定的暗号——A代表阿蝶,H代表Helen。戴安娜将纸条塞进钢笔盒,用发绳绑在窗台排水管上。蓝蝶曾说过,这是她们小时候传递秘密的方式。
当夜,戴安娜辗转难眠。凌晨三点,窗玻璃传来轻微的叩击声。她掀开窗帘,看见浑身湿透的蓝蝶站在雨中,手里举着那个钢笔盒,而她的另一只手——
戴安娜的心跳漏了一拍。蓝蝶的右手腕上,赫然系着母亲白天戴的那枚婚戒。
窗缝塞进来一张纸条,字迹被雨水晕开大半:「你妈妈今晚闯进校长办公室,把三十年前的退学通知书拍在他桌上。她现在和我父亲在顶楼对峙...戴安娜,我们的《缚》不用切碎了。」
戴安娜的手指穿过窗栏,与蓝蝶的紧紧相扣。雨水中,那枚婚戒冰凉地贴在她的皮肤上,而蓝蝶的掌心滚烫。远处传来警笛声,但此刻她只听见自己血液里的轰鸣,如同三十年前那场未能落下的春雨,终于在这个夜晚倾盆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