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第13安全屋。隐秘,先进,惨白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将每一寸金属表面都照得冰冷刺目,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干净到近乎窒息。
巨大的环形操作台中央,悬浮着数个全息投影界面,复杂的数据流无声地滑过,投下幽蓝的光晕,映照着女人精致的侧脸。
穆沉瀮独自站在操作台前。她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衣,银发松散地披在肩头,眼尾下那两点仿佛凝固血珠般的泪痣,在冷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贝尔摩德已经换上了实验服,安静地躺在中央的平台上,她的金发被仔细束起,蓝色的眼眸望着天花板冰冷的金属反光,脸上没有表情,只有长而密的睫毛偶尔轻轻颤动,泄露一丝紧绷。
操作台前,穆沉瀮的侧脸在仪器幽蓝的灯光下,显得更加瓷白,近乎透明。
她最后核对了一遍屏幕上的参数,那串串数字和曲线,勾勒出贝尔摩德此刻的生理状态,平稳,但暗藏着对未知的、本能的抗拒。
“放松,莎朗。”
穆沉瀮的声音透过内部的通讯器传来,比平时更低柔一些,少了几分惯常的、令人不安的精准感,多了点……或许是贝尔摩德的错觉,一点近似于安抚的味道。
贝尔摩德没有回应,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实验开始——
精密的机械臂移动,将准备好的复合药剂注入特制的容器。
穆沉瀮亲自操作着控制终端,手指稳定地在控制面板上移动,输入最后的指令。
屏幕上,数据流开始飞速滚动。贝尔摩德的身体微微绷紧,透明的药剂开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注入她的体内,吞噬融合干细胞,并逐渐替代它的功能。
一切似乎都在按照完美的计划进行。
穆沉瀮紧盯着各项生命体征监测数据,心所有指标都在预期的绿色安全区间内波动。
甚至,代表基因嵌合稳定性的那条关键曲线,正以一种理想的速度,向着更高的阈值攀升。
成功了。理论上是如此。
甜美的胜利果实永远让人愉悦,穆沉瀮欣赏着自己完美的作品,却在转身的刹那,被因果的绝对刺入心脏。
“呃……”
毫无征兆的尖锐刺痛席卷她的心脏,随后以势不可挡的趋势蔓延向全身,不仅仅是来自生理上的迫害,更是剥离灵魂、碾碎意识的痛苦。
精密的数据在模糊的视线中化作一团团乱码,一声压抑不住的、破碎的闷哼从她喉间溢出。
穆沉瀮猛地抬手捂住胸口,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撞在冰冷的操作台上,指尖传来金属坚硬的触感,却无法缓解那足以让人崩溃的剧痛。
世界在排斥她,排斥诞生TA的母神。
愤怒迅速席卷不可置信 ,近乎残暴地将她压向人性的极端。
她的“孩子”在排斥“母亲”。
世界意志不断校正着错误的悖论,贝尔摩德原本正在发生变化的基因,此刻,正以不可置信的速度回归本貌,残酷的呈现在数据面板上,推翻了穆沉瀮数年的成果。
鲜血,毫无征兆地涌上喉头。穆沉瀮试图强咽下去,却只觉得一股腥甜直冲口腔。她偏过头,暗红色的血液猝不及防地从她苍白的唇边溢出,滴落在她纤尘不染的白袍前襟,迅速洇开一小片刺目的、温热的湿痕。
操作台因为她身体的重量和颤抖而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屏幕上,原本平稳的数据开始出现紊乱的波动,警报声尖锐地响起,红色的警示灯疯狂闪烁。
在这吵闹与喧哗中,穆沉瀮再难压制住人性的暴虐,清冷的银色瞳孔在此刻被血腥浸染,理性的面容龟裂成愤怒的野兽。
平台上的贝尔摩德被惊动了,她猛地睁开眼,蓝色的瞳孔因惊愕而收缩。她看到那个永远从容、永远掌控一切的女人,此刻正狼狈地撑在控制台边,肩背难以抑制地颤抖,银发从鬓边滑落,遮住了部分苍白的脸颊。最触目惊心的是她唇边和下颚沾染的、新鲜的血迹,以及白袍上那迅速扩散的红。
“老师……?”
贝尔摩德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干涩。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穆沉瀮。脆弱,失控,仿佛一件完美瓷器突然出现了裂痕。
“够了!”
白皙纤长的手指紧握成拳,重重的砸在终止按钮上,力道大的指骨发痛,却在抬手间挥向实验药剂。
玻璃碎裂的声音清脆而刺耳,珍贵的药液流淌一地,混着她咳出的血,在惨白的地面上开出诡异的花。
那价值百万,在外人眼中珍稀至极的东西,碎裂满地。
她咳得弯下腰,银发彻底散乱,平日挺直的脊背蜷缩起来,显得异常单薄,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灵魂被撕扯般的痛楚,更多的血点溅落在操作台光滑的表面和她自己的手背上。
她清晰的感受到,在紧急结束实验的那一刻,一切痛苦又如潮水般涌入心脏,深深藏匿于血肉。
这个世界禁止她创造完美的“永生”作品,因为这不符合“贝尔摩德”的角色设定。
那机械般的、永远平静无波的情绪外壳,在这从未体验过的、源自存在本身的痛苦与“被否定”的冲击下,终于出现了第一道清晰的裂痕。
一种深切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茫然和……愤怒,从裂痕中渗透出来。
“实验结束。”
她的声音沙哑,但清晰。
“失败品,永不复试。”
她终于直起身,用手背擦去唇边的血。动作很慢,很仔细,像是在完成什么仪式,转身时,脚步有些虚浮,但脊背挺得笔直,白袍上的血迹已经凝固,变成暗红色的痂,像某种勋章,又像某种耻辱的印记。
走到门口时,她停下,回头时四目相对。
贝尔摩德早在按钮被摁下的那一刻就挣脱开来,蓝色的眼睛眯起,里面有太多东西:困惑、警惕、怀疑,还有一丝……怜悯?
穆沉瀮忽然笑了。
不是那种精确计算过的微笑,而是一个真实的、带着血腥味的、近乎破碎的笑容。
贝尔摩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