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甜蚀

丁程鑫至于病房里……现在最需要的是清静。别急着回去表功。能不能让她点头，你心里最该清楚的一点是——

丁程鑫刻意放缓了脚步，侧过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刘耀文骤然紧张起来的眼底。

丁程鑫你现在做的这一切，是对云舒？还是对嘉许？想清楚了，再迈下一步。否则，你靠近一步，只会让她离你更远。

最后一句声音压得很低，却在空寂的走廊里如同惊雷，狠狠劈在刘耀文被喜悦冲昏的头顶。

这应该是丁程鑫第一次这么直白地挑明这件事。刘耀文脸上的所有表情瞬间冻结、碎裂。怀里的袋子像陡然加重了千斤，压得他几乎站不稳。电梯冰冷的金属门映出他瞬间褪尽血色的脸庞和紧抿到失去血色的嘴唇。丁程鑫的话像淬了冰的锥子，精准地凿开他试图掩埋的愧疚和恐惧。嘉许的名字连同她温柔的笑脸、冰冷的墓碑在脑海中轰然炸开，与你清冷的侧脸反复重叠、分离……那份心虚和无处安放的慌乱几乎将他吞噬。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辩解，所有准备好的话都哽在喉头，变成沉重的铅块。

刘耀文丁哥……我……

他艰难地发出一点气音，声线带着自己都厌恶的颤抖。

丁程鑫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只是径直走向电梯按钮。

丁程鑫行，先把东西放下。好好想想。路还长。

那语气，平淡得没有丝毫波澜，却比任何斥责都更有分量。电梯门无声地滑开，像一张等待着吞噬犹豫和迷茫的黑暗巨口。

病房内。

惨白寂静的灯光像是某种刑讯工具。你靠在枕头上，眼睛闭着，但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不安地颤动。被子里腿部的灼痛感钝刀子割肉般绵长，但你内心的躁动远胜于此。

那包散发着甜腻暖意的芝麻糖，被你烦躁地甩在了被子边上。它静静躺在白色的被面上，红金相间的油纸和浓郁的香气都异常刺眼。

嘉裕走到床边，目光静静落在那糖包上。她伸出的手在半空停滞了一瞬，指尖最终没有去触碰那油纸，反而小心翼翼地捏起糖包的一角，仿佛那是什么沾手的危险品。那熟悉的包装，那熟悉到刻入骨髓的芝麻焦糖香气，像一把生锈却锋利的钥匙，“咔哒”一声捅开了最不愿触碰的记忆闸门。

——姐姐嘉许坐在午后的阳光里，拈着一块芝麻糖，眉梢眼角都带着飞扬的神采，笑着招呼自己：“小裕快过来，新口味！刘耀文那家伙排了超久才买到的，快尝尝！”那时的刘耀文就倚在门边，阳光落在他年轻帅气的侧脸上，是意气风发，是满满只对着姐姐一个人的骄傲与宠溺。

这味道，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是他刻意？还是无心？这份递到你手里的甜，这份笨拙讨好的糖，究竟有多少真心是给此刻躺在病床上的你——丁云舒？有多少……是试图从他冰冷的过去里重新捞起那一抹早已沉溺于黑暗的虚幻泡影？一股冰冷的、尖锐的酸涩猛地冲上嘉裕的鼻腔，紧接着是更为强烈、更为清醒的警惕。

姐姐已经带着属于她的那份笑容和甜蜜永远沉睡了。那份独一无二的美好，任何人、任何东西都无可替代。

而你，她的云舒姐姐，凭什么要去沾染任何一丝“像她”的阴影？你值得的是完整的、毫无杂质的珍视，而不是这种混杂着愧疚、怀念和可能仍在寻找替代品的复杂情绪！她可以尊重你自己的判断，但她嘉裕，绝不会做那个在旁边拍手叫好的帮凶！

嘉裕眼底所有的柔软瞬间褪去，凝结成坚冰。她猛地抬起头，视线从糖包移向你疲惫不堪、紧闭着双眼的脸。你的防备，你的骄傲，你此刻内心可能正经历的混乱与拉扯，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深吸一口气，将心头翻滚的怒气和酸楚狠狠压下。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却放得极低、极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姿态：

嘉裕姐姐，这糖……味儿太大，放外面不合适，我先把它收到抽屉最里面？

她直接将物品的归属划定为“放这里不妥，我处理”。

你没有立刻回应，但知道这是她的一种不动声色的代劳和保护。过了一会儿，才从齿缝里挤出一个低得几乎听不见的：

丁云舒嗯。

声音透着浓浓的疲惫，仿佛这根本是一件无足轻重、不值得耗费半点心力的事情。

嘉裕立刻动手，拉开床头柜最底层的抽屉，像是对待一件需要隔离的污染源，将那包糖迅速地、严严实实地塞进了抽屉的最深处角落，然后“咔哒”一声用力关紧抽屉门，仿佛要将那恼人的香气和它所代表的一切都彻底隔绝。做完这一切，她走到窗边，看了看外面被雪覆盖的寂静世界，又转头看向你被灯光映照得有些过分惨白的侧脸。病房里惨白的灯光，此刻像一个冰冷的牢笼。

嘉裕没有任何犹豫。她快步走到门口，“啪嗒”一声，按下了墙壁上的开关。

浓稠如墨的黑暗瞬间温柔地、彻底地吞噬了病房的每一个角落。窗外远处城市的霓虹光影，吝啬地透过窗帘缝隙，在冰冷的地板上切割出几道模糊昏昧的狭长光斑。

眼睛陷入彻底的黑暗。你微微侧过身，更深地蜷缩进厚实的被子里，将脸颊埋进带着消毒水气味的枕头。黑暗带来的瞬间盲视，反而让你紧绷的神经获得了暂时的松懈，不必再面对任何光线带来的压力。

嘉裕无声地退到墙边的沙发旁坐下，她的身影完全融入角落的黑暗，如同一个隐形的、忠诚的哨兵。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你被下那并未完全平复的微弱气息起伏，更能感知到你内心无声的风暴。抽屉紧锁着，可她的思绪却无法停止：刘耀文那声瞬间爆发的惊呼“姐姐”，眼前病房里死寂的黑暗和被刻意深藏起来的“罪证”，还有你此刻无声的蜷缩……这些画面在黑暗中无声交叠。那包被锁起来的芝麻糖，即使嗅不到一丝气味，却如同一个无形的、充满潜在危险的标记，沉沉地压在心头。

窗外，细碎的雪似乎又开始无声地飘落，将整个世界缓缓包裹进一层新的寂静里。除夕的热闹喧嚣被医院的厚重墙壁隔绝。病房内，两人一同沉默地沉入黑暗，各自的心事在无声中涌动、拉锯。而那份潜藏在抽屉深处的危险甜香，哪怕被重重封锁，其象征意义却在黑暗中越发清晰、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