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纱帘照进来时,我正梦见自己在剥一颗巨大的水蜜桃。指尖陷入果肉的触感如此真实,直到被一阵急促的喘息声惊醒。睁开眼,发现周砚背对着我蜷缩在床边,嶙峋的肩胛骨在晨光中投下尖锐的阴影。
"又低血糖了?"我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血糖仪,指尖碰到冰凉的金属外壳。周砚摇摇头,转过身来时我呼吸一滞——他的嘴唇干裂得像是干旱的土地,眼白泛着不正常的黄色。
"没事,就是有点反胃。"他试图微笑,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我注意到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在晨光下泛着病态的光泽。伸手去擦,汗液冰凉黏腻,像融化的糖浆般粘在我指腹上。
厨房里水壶发出尖锐的啸叫。我扶他坐起来时,明显感觉到他比上周又轻了些。曾经能轻松把我举过肩头的双臂,现在连支撑自己都显得吃力。他的睡衣空荡荡地挂在身上,棉质布料下凸起的肋骨轮廓清晰可见。
"喝点蜂蜜水?"我把玻璃杯递到他嘴边,看见水面映出他翕动的鼻翼。他摇摇头,喉结艰难地滚动着:"想吐。"话音未落就剧烈地干呕起来,空荡荡的胃袋只能挤出几口带着血丝的黄色液体,溅在浅色床单上像凋谢的向日葵。
我数着他的呼吸,越来越快,越来越浅。三十二次,比正常人多出近一倍。他试图自己站起来,膝盖却突然一软,整个人向前栽去。我慌忙接住他,他的前额撞在我锁骨上,滚烫得像块烙铁。
"我们去医院。"我摸到手机,屏幕上的数字显示7:23。周砚抓住我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我皮肤里:"先测血糖..."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奇怪的共鸣。血糖仪发出滴滴声,显示5.8——这个在普通人看来完全正常的数值,对周砚来说却是危险的信号。
窗外的玉兰树在风中摇晃,白色花瓣粘在纱窗上。三年前周砚确诊那天,也是这样的春日。那时他还能轻松地把我举到枝头,让我摘最高处那朵最饱满的花。现在他连水杯都端不稳,玻璃杯从指间滑落时,我眼睁睁看着水渍在木地板上扩散成扭曲的岛屿形状。
"冷..."他蜷缩在沙发上的样子让我想起被雨淋湿的雏鸟。我抱来羽绒被裹住他,却发现他仍在发抖。摸到他后颈时,皮肤干燥得像是砂纸,完全不像正在发烧的人应有的状态。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重,每次吸气都带着奇怪的嘶鸣,像是破旧的风箱在被强行拉动。
"周砚?看着我。"我捧住他的脸,发现他的瞳孔扩散得很大,黑得几乎看不见虹膜的轮廓。他茫然地望向我,眼神没有焦点,嘴角挂着透明的涎水。我突然注意到他呼出的气息带着奇怪的甜味,像是腐烂的苹果混着铁锈。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是内分泌科林医生的自动回复:"如出现深大呼吸、意识模糊请立即送急诊"。我盯着这行字,感觉血液在耳膜里轰响。周砚突然剧烈抽搐起来,四肢像提线木偶般不自然地痉挛,牙齿碰撞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嗒声。
"救护车马上就到!"我跪在地上把他的头偏向一侧,看见他苍白的手背上浮现出诡异的淡红色斑块。他的T恤被汗水浸透,紧贴在突出的肋骨上,随着急促的呼吸剧烈起伏。我摸到他手腕内侧的皮肤,那里的静脉像蓝色的蚯蚓般凸起,脉搏快得几乎数不清。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周砚的呼吸突然变得很浅,胸口几乎看不出起伏。我疯狂地拍打他的脸颊,感受到皮肤下骨头的硬度。"别睡...求你别睡..."我的眼泪落在他脸上,和他冰凉的汗水混在一起。
医护人员破门而入时,周砚的指甲已经呈现诡异的青紫色。我被推到一旁,看着他们撕开他的衣服,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电极片贴上去的瞬间,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血糖仪测不出高值!"有人喊道,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
他们给他插管时,我看见他的腹部凹陷成可怕的弧度,皮肤上布满细小的皱纹,像脱水的树皮。护士扎针找不到血管,针头在他枯枝般的手臂上留下数个暗红色的点。当透明的液体开始流入他体内时,周砚突然睁开眼睛,涣散的目光掠过天花板,最后落在我脸上。
他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但我看清了他的口型——是"桃子",我早上梦见的那个水蜜桃。救护车的红灯透过窗帘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光影,像融化的糖果般粘稠地流淌。我握着他冰凉的手指,突然想起确诊那天他笑着说:"没事,以后我们就是甜命鸳鸯了。"
医护人员推着担架冲出房门时,一片玉兰花瓣被气流卷起,轻轻落在周砚毫无血色的嘴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