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景门的石室里弥漫着血腥与草药混杂的气息，谢瑶环蜷缩在角落的草席上，苍白的面容上布满冷汗，单薄的囚衣早已被血水浸透。

来俊臣的七十二道酷刑在她身上留下了可怖的痕迹——玉女登梯使她的十指关节全部脱臼，凤凰展翅令她肩胛骨处皮开肉绽，猿猴戴冠则在她额头烙下深可见骨的伤痕。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间的伤处，那是被铁钩穿透又拔出的证明。

当沉重的铁门被猛然推开时，谢瑶环已经陷入昏迷三日之久。

刺眼的天光中，她模糊看见一抹明黄色的身影疾步而来，随后便听到瓷器碎裂般的怒喝

武曌"谁准你们动朕的人？"

那声音如雷霆炸响，却又在靠近她时陡然转柔

武曌"小瑶环？"

武则天俯身查看时，绣着金龙的袖口擦过谢瑶环溃烂的手腕，引得她无意识地抽搐。

女皇瞳孔骤缩——那双曾经执笔弹劾权贵的手，如今指甲尽数剥离，指骨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武曌"传御医！"

她厉声命令，指尖却极轻地拂过谢瑶环滚烫的额头

武曌"给朕查清楚，少一道刑罚，朕就让他们亲身体验。"

三日后，苏州府衙公堂上，武则天端坐主位，指节有节奏地叩击案几。

堂下武三思与来俊臣被铁链锁跪，面色灰败。

当后堂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时，女皇叩击的动作戛然而止。

谢瑶环是被两名宫女架着进来的。

她勉强穿着素白中衣，外罩不合身的浅青官袍——原本身量就纤细，如今更显空荡。

右腿因膝骨受损而无法弯曲，只能僵硬地拖行，每走一步都在地砖上留下淡红水痕。

行至堂中，她挣脱搀扶欲跪，膝盖却突然一软。

武曌"免礼。"

武则天抬手制止，声音比平日朝会时柔和三分。

但谢瑶环仍固执地完成跪拜，抬头时冷汗已顺着下巴滴落。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照见她颈间未愈的勒痕——那是悬吊之刑留下的印记。

谢瑶环"臣...谢陛下...救命之恩。"

她气息短促，字句间夹杂着细微的颤音。

被酷刑灼伤的喉咙发出沙哑声响，像秋风吹过破损的纸窗。

武则天凝视着她惨白的唇色，忽然起身步下台阶。玄色锦靴停在谢瑶环面前时，一缕鲜血正从她袖口渗出。

武曌"伤在哪？"

女皇伸手欲扶，却在碰到她手臂时感到明显的瑟缩——那处衣袖下藏着烙铁留下的焦痕。

谢瑶环"皮肉小伤...不碍..."～

谢瑶环话未说完突然剧烈咳嗽，慌忙用袖子掩口，雪白绢帕上立刻晕开猩红。

武则天眉头紧锁，直接解下自己的杏黄披风裹住她单薄身躯

武曌"朕准你坐着回话。"

当宫女搬来圈椅时，谢瑶环却摇头

谢瑶环"按律...囚犯..."

话音未落，武则天已亲自扶住她手肘

武曌"朕改律例。"

触手之处骨骼嶙峋，女皇指尖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这个曾经在朝堂上舌战群臣的女御史，如今轻得仿佛一片枯叶。

落座时谢瑶环无意识咬住下唇——臀腿的杖伤碰到硬木椅面，疼得她眼前发黑。

她不得不微微前倾，将重量压在未受伤的左半边身体。

这个姿势使她看起来像风中摇曳的芦苇，随时可能折断。

武曌"武三思。"

武则天突然转向跪着的侄子，声音淬着冰

武曌"你可知私设刑狱是何罪？"

谢瑶环闻言猛地抬头，这个动作牵动颈间伤口，血珠渗出包扎的白布。

她急喘几下才说出完整句子

谢瑶环"陛下明鉴...梁王殿下或许...受奸人蒙蔽..."

武则天眯起眼睛。即使在这种时候，谢瑶环仍在给武氏留余地。

女皇余光扫过她痉挛着抓住椅背的手指——关节处结着紫黑血痂，却仍坚持把话说完

谢瑶环"来俊臣...逼迫臣交出...他构陷狄公的证据..."

来俊臣突然暴起

"贱人血口喷人！"

侍卫立刻将他按倒在地。

谢瑶环被这声怒吼惊得浑身一颤，披风滑落半边，露出锁骨处狰狞的贯穿伤。

武则天勃然变色

武曌"拔了他的舌头！"

谢瑶环"陛下不可！"

谢瑶环竟挣扎着站起，伤腿支撑不住，整个人向前栽去。

武则天箭步上前接住，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她异常的高热。

谢瑶环"臣...有他亲笔记录的罪状..."

谢瑶环气息奄奄地靠在女皇臂弯里，从发髻中取出一枚染血的蜡丸

谢瑶环"藏在...刑房梁上..."

武则天接过蜡丸时，发现谢瑶环的指尖冰凉如死物。

低头看去，怀中人面色已由苍白转为不正常的潮红，眼皮沉重地垂下又勉强睁开。

武曌"传御医！"

女皇厉声喝道，同时将人打横抱起——轻得让她心头发紧。

谢瑶环在失去意识前，恍惚听见耳畔传来压抑的哽咽

武曌"朕不该派你去江南..."

半月后的洛阳宫中，谢瑶环倚在临窗软榻上，左腿仍缠着厚厚的绷带。

御医说那道贯穿膝盖的铁钩伤及筋骨，日后逢阴雨必会疼痛。

窗外飘着今冬第一场雪，她正望着梅枝出神，忽听宫人高呼

龙套"圣驾到"

武则天踏雪而来，肩头还落着未化的雪花。见谢瑶环要起身，她快步上前按住

武曌"别动。"

女皇今日未着朝服，只穿家常的绛紫襦裙，发间一支金凤步摇随动作轻晃。

武曌"今日气色好些。"

她说着伸手拂去谢瑶环衣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指尖在碰到颈间疤痕时顿了顿。

谢瑶环注意到女皇眼底的阴影。

这些日子朝中清算来俊臣党羽，听说陛下常常批阅奏章至三更。

谢瑶环"臣已无大碍..."

她刚开口就被打断

武曌"御医说你会落下病根。"

武则天突然抓起她变形的手指，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武曌"为什么宁死也不交出证据？"

谢瑶环"那些...关系狄公九族性命。"

谢瑶环垂下眼帘，被酷刑毁损的手指在女皇掌心微微蜷缩

谢瑶环"臣...赌陛下会来。"

武则天长久地凝视着她，忽然从袖中取出诏书

武曌"即日起，你任凤阁侍郎，留在洛阳。"

见谢瑶环睁大眼睛，女皇难得露出笑意

武曌"怎么，朕的御史台少了把利剑，总得找补回来。"

雪花扑簌簌落在窗棂上，谢瑶环望着武则天眼角的细纹，想起公堂上那个温暖的怀抱。她慢慢将伤残的手覆在女皇手背

谢瑶环"臣...遵旨。"

雪后的洛阳宫银装素裹，谢瑶环倚在窗边的软榻上，膝上盖着武则天赐的狐裘。

连日的阴雪天气让她的腿伤发作得厉害，今晨御医来换药时，发现膝盖肿胀得几乎无法弯曲，只得又加了剂量的止痛汤药。

此刻药效上来，她半阖着眼看庭院里的红梅，恍惚间觉得那点点红色像是自己渗在绷带上的血。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谢瑶环还未来得及坐直身子，殿门已被推开。

武则天披着玄色大氅踏雪而来，发梢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见谢瑶环要起身行礼，她快步上前按住她的肩膀

武曌"别动。"

目光却落在榻边几上那碗只喝了一半的汤药上。

谢瑶环"陛下怎么..."

谢瑶环话音未落，一阵尖锐的疼痛突然从膝盖窜上来，她猛地咬住下唇，手指攥紧了狐裘边缘，指节泛出青白色。

武则天见状立即坐到榻边，不由分说掀开狐裘一角——素白的中裤在膝盖处明显隆起，隐约透出淡红色。

武曌"传..."

女皇刚要唤御医，却被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拉住衣袖。谢瑶环摇头时额角有细密的冷汗

谢瑶环"刚服过药...忍一忍就好..."

她试图微笑，但嘴角的弧度被又一波疼痛扭曲。

武则天注意到她太阳穴处跳动的青筋，以及那截瘦得凸出腕骨的手腕——比半月前离宫时又瘦了一圈。

武则天突然伸手覆上她肿胀的膝盖，谢瑶环惊得浑身一颤。

武曌"疼得厉害？"

女皇的声音比平日低沉，掌心却出奇地温暖。

谢瑶环怔怔望着那只戴着翡翠护甲的手——这双手批过多少斩立决的朱批，此刻却轻柔地按在自己伤处。

谢瑶环"臣...不敢..."

她话音未落，武则天已经转头吩咐宫人

武曌"去取朕带来的药油。"

回头见谢瑶环苍白的脸上浮现困惑，难得解释道

武曌"当年朕在感业寺时，冬日腿脚常疼，这是旧方子。"

当宫女捧来药盒时，武则天亲自挽起袖口。

药油倒在掌心搓热的刹那，苦涩的清冽香气弥漫开来。

谢瑶环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却被女皇握住脚踝

武曌"忍着点。"

滚烫的掌心贴上膝盖时，她疼得仰起头，脖颈拉出脆弱的弧线，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呜咽。

武曌"很快就不疼了。"

武则天的声音罕见地柔和，指尖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从肿胀的膝头慢慢揉按到小腿肚。

谢瑶环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惊讶地发现灼热的痛感真的在减轻。

她偷偷抬眼，看见女皇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阴影，唇角微微抿紧——这是她批阅棘手奏章时的表情。

谢瑶环"陛下..."

谢瑶环刚开口，殿外突然传来上官婉儿的声音

上官婉儿"大家，凤阁送来急奏。"

武则天手上动作未停

武曌"念。"

上官婉儿掀帘进来，看见眼前场景时瞳孔微缩，但很快恢复平静

上官婉儿"张柬之等二十七人联名上奏，称谢大人...妖言惑众，请陛下明正典刑。"

谢瑶环明显感觉到武则天的手顿了一下。

女皇缓缓抬头，眼中寒光让上官婉儿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武曌"告诉他们，谢瑶环的案子朕亲自审理。"

说着扯过狐裘重新盖住谢瑶环的腿

武曌"再有妄议者，按诽谤朝政论处。"

上官婉儿躬身退出时，谢瑶环注意到她腰间系着太平公主前日赠的羊脂玉佩。

待殿门关上，谢瑶环挣扎着要起身

谢瑶环"臣连累陛下遭朝臣非议..."

却被武则天按回榻上

武曌"你以为朕会在乎那些老朽之言？"

她说着继续按摩的动作，指尖划过腿侧尚未痊愈的鞭痕

武曌"倒是你，为何不告诉朕他们还在为难你？"

窗外雪光映在谢瑶环脸上，照得她睫毛投下的阴影像蝶翼般颤动

谢瑶环"臣...不想让陛下为难。"

她停顿片刻，忽然轻声道

谢瑶环"其实张阁老说得不错，臣确实曾顶撞先帝..."

武则天突然轻笑出声，眼角细纹舒展开来

武曌"先帝在世时，朕顶撞得少了？"

她手指上移，轻轻按揉谢瑶环大腿内侧一处陈年箭伤

武曌"这伤是显庆四年猎场救驾时留的吧？那时候你才多大？十五？十六？"

谢瑶环惊讶地睁大眼睛

谢瑶环"陛下记得？"

武曌"朕记得很多事。"

武则天指尖沾了药油，顺着她小腿经络往下推

武曌"记得你第一次上奏章指出朕祭祀逾制，洋洋洒洒三千字，引经据典毫不客气。"

她抬头看进谢瑶环眼底

武曌"也记得来俊臣用刑时，你宁死不肯攀咬狄仁杰。"

谢瑶环鼻尖突然发酸。女皇的掌心正贴在她脚踝的镣铐伤处，那里新生的皮肉还很脆弱。

不知是药效还是别的什么，疼痛真的在逐渐消退。

武曌"好了。"

武则天终于停手，接过宫人递来的热巾净手

武曌"今晚应该能睡个安稳觉。"

她起身时玄色裙摆扫过榻边，忽然俯身拨开谢瑶环额前汗湿的发丝

武曌"明日朕让尚宫局送些江南点心来，听说你爱吃桂花糖蒸酥酪？"

谢瑶环眼眶发热。

这是她幼时在苏州最爱的点心，连苏鸾仙都不清楚。

她只能点头，看着武则天走向殿门。

女皇在门前忽然回头

武曌"对了，凤阁侍郎的印绶已经铸好，等你腿伤好些再行册礼。"

不等谢瑶环回应，又补充道

武曌"就住在集仙殿，离朕的寝宫近。"

雪又开始下了，纷纷扬扬落在武则天离去的背影上。

谢瑶环望着窗外出神，膝盖上还残留着药油的温热。

上官婉儿不知何时又出现在殿内，手里捧着新的汤药

上官婉儿"大人该喝药了。"

谢瑶环接过药碗时，婉儿忽然压低声音

上官婉儿"公主让我转告大人，联名上奏的事她会周旋。"

她嘴角浮现若有若无的笑意

上官婉儿"公主还说...陛下已经十年没亲自给人上过药了。"

药汁苦涩，谢瑶环却尝到了一丝甜味。

她望向窗外，雪地里女皇的脚印正被新雪慢慢覆盖，但那股药油的香气还萦绕在殿内，像某种无言的承诺。

远处传来钟声，她想起武则天说"住在集仙殿"时的神情——那不是商议，是告知。

雪光映照下，谢瑶环伤残的手指轻轻抚过膝盖。

那里还留着女皇掌心的温度，疼痛奇迹般地平息了。

她忽然很期待明日的桂花糖蒸酥酪，更期待腿伤痊愈后，站在集仙殿前看洛阳的日出。

刑下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