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南京城,湿气裹着硝烟与腐烂的气息,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肺腑。城南废弃的印刷作坊里,霉味与机油味混杂交织,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一盏油灯,便是这方死寂天地里唯一的活物,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陈煊、高振、张学军三人扭曲的影子投在布满油污的墙壁上,如同鬼魅。江慧被捕的消息,像一根冰冷的毒刺,狠狠扎进了这本就紧绷的神经中枢。
陈煊背对着油灯,面朝一张摊开在铅字架上的简陋手绘地图。那是“国民政府大礼堂”及其周边区域的结构图,线条粗粝,却标注着生死攸关的细节。他手中的铅笔,笔尖在礼堂穹顶的一个点上反复描画,几乎要戳穿纸背。汪精卫那张带着虚伪笑容的脸,仿佛就在那穹顶之下。
“三天后,上午十点,亲日演讲。”陈煊的声音低沉,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淬过冰,“唯一的机会,就在那穹顶之下。”
高振蹲在地上,面前摊开一个油腻的工具包,里面是几块用油纸包裹、缠绕着线圈的黑色金属块——新四军秘密送来的苏联电磁炸弹。他粗糙的手指正小心检查着每一根导线接口,眼神专注得近乎偏执。“配电室在地下二层西侧,”他头也不抬,声音闷闷地响起,“守卫两班倒,每班两人,换岗间隙三分钟。我能混进去,装好就走。”他拿起一块沉甸甸的炸弹掂量了一下,那冰冷的重量压得空气都沉了几分。“这东西一响,能瘫痪整个礼堂的电力至少十五分钟,够你开两枪。”
“不够。”陈煊的目光从穹顶移开,锐利如刀锋,扫过礼堂外围的街道示意图。“警卫力量是明哨的三倍以上,丁默邨的狗鼻子灵得很。必须把水搅得更浑。”他手中的铅笔重重戳在地图上礼堂东侧两条街交汇的闹市区,“军子,这里,交给你。”
张学军肋下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新缝合的皮肉。听到点名,他挺直了腰背,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煊哥,你说!”
“找‘疤脸刘’。”陈煊点了点地图,“他手下那群青皮,认钱不认人。告诉他们,行动当天九点半,在这十字路口,给我闹!动静越大越好!砸车、放火、喊反日口号!把东面警戒的巡警和76号暗哨,统统给我吸过去!至少要拖住他们十分钟!”他盯着张学军,“钱不是问题,但要快,要绝对保密!明白吗?”
张学军重重点头,牵扯到伤口,疼得他嘴角一抽,额角渗出冷汗,但他眼神没有丝毫退缩:“明白!豁出命也办成!”他下意识地按了一下肋下,那里埋着76号的“礼物”,一种尖锐的异物感从未如此清晰。
“狙击点,穹顶横梁。”陈煊的铅笔最终落回礼堂的顶部,“视野最好,距离适中。演讲台正下方。”他从脚边一个狭长的油布包裹里,缓缓抽出一支枪管修长、带着复杂光学瞄准镜的步枪。枪身冰冷,泛着幽蓝的光泽,那是通过隐秘渠道搞到的特制武器。“唯一的问题,是撤退路线。”他用铅笔在礼堂后方一条狭窄的通道上画了个圈,又延伸出去,“原计划从锅炉房后巷,穿‘永丰’米行仓库,进下水道,出城西。”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但小林秀夫这张牌,丁默邨捏在手里,随时会变。”
“你是说……撤离路线可能……”高振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抬头,脸色难看。
“不是可能,是一定。”陈煊的声音斩钉截铁,“小林秀夫潜伏十年,图的不是抓我们几个小卒。他要的是彻底摧毁南京站,掐断这条线!他一定会在这条路上做文章。”他拿起桌上另一张更小的草图,上面标注着几个备选的安全点。“所以,军子,行动前夜,你再去确认一次‘永丰’仓库的钥匙是否还在老地方。如果拿到,立刻启用备用撤离点‘德馨茶社’地窖。如果拿不到……”陈煊的目光扫过两人,“我们就按小林秀夫‘帮’我们选的路走,但每一步,都要当作踏进雷区!”
张学军的心猛地一沉,喉咙发干:“煊哥,你是要……将计就计?”
“是死中求活!”陈煊的眼神如同燃烧的灰烬,冰冷之下是孤注一掷的疯狂,“小林秀夫想让我们钻他的口袋,我们就钻!但钻进去之前,得先在里面点把火!”他的手指狠狠点在地图上的撤离路线上,“高振,你负责炸药,除了电磁炸弹,再准备两个小的,延时设定五分钟,就埋在这条路的关键节点上!军子,青帮闹事之后,你的任务就是活着赶到撤离点附近,一旦发现不对,立刻引爆炸药,制造混乱!为我们争取那几秒钟!”
作坊里只剩下油灯灯芯燃烧的噼啪声和三人沉重的呼吸。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这是一场用命做筹码的豪赌,对手不仅布下了天罗地网,更洞悉了他们每一步的棋路。唯一的生机,在于比对手更疯狂,更不计代价。
“明白了!”高振将最后一块电磁炸弹包好,眼神凶悍,“炸他娘的!”
张学军咬着牙,肋下的疼痛此刻反而成了一种提醒,提醒他身处何等险境:“煊哥,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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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司菲尔路76号特工总部顶层,厚重的丝绒窗帘隔绝了所有天光,只留下惨白的壁灯,将丁默邨清瘦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如同一个巨大的、蠕动的问号。他背对着门口,手中捻动的紫檀佛珠发出细微的、令人心头发紧的摩擦声。
郑天寿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雪茄混合的怪异气味。
“陈煊……钻进来了?”丁默邨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猫玩老鼠的倦怠,却字字如针,“还有那个叫江慧的女人,吐了点有意思的东西?”
“是,主任。”郑天寿连忙上前一步,双手递上一份审讯记录,“她吓破了胆,为了保命,指认陈煊是共产党双面间谍,试图挑起76号和军统火并,‘驱虎吞狼’。”他嘴角带着一丝轻蔑的冷笑,“编得倒是有鼻子有眼,连什么‘镰刀锤子’密码本,‘醉月轩’的‘裁缝’都扯出来了。卑职查了,‘醉月轩’老板底子干净得很,就是个普通商人。这女人,纯粹是胡言乱语,想搅浑水脱身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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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
【剧本】《黑红》已完结,欢迎欣赏、指正,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