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坊里死一般的寂静。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三人扭曲的影子投在布满油污的墙壁上。高振明白了陈煊未说出口的话——那个被刻意释放、体内埋着“听风者”的张学军,就是这个“可靠”的渠道!他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好!”高振咬牙,重重点头,眼中也燃起搏命的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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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动前夜,风雨如晦。张学军“奇迹般”地逃了回来,带着满身的疲惫和肋下新缝合的、隐隐作痛的伤口。他形容憔悴,但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激动和对组织的忠诚。他带来了那个致命的“漏洞”消息,以及他拼死记下的沿途布防情况。
“煊哥!高哥!我……我回来了!”张学军的声音带着哽咽,扑到工作台前,急切地诉说着自己的“逃亡”经历。
陈煊和高振交换了一个极其短暂、心照不宣的眼神。陈煊脸上露出“欣慰”和“激动”,用力拍了拍张学军的肩膀:“好兄弟!受苦了!回来就好!快,说说情况!”他亲自给张学军倒了一杯水,看着他喝下。高振则迅速拿出纸笔,开始“记录”张学军带回的“重要情报”。
当张学军讲到那个关键的“通风管道漏洞”时,高振按照计划,迅速写下了那份伪造的“爆破组已就位”密报。他写得非常“认真”,每一个细节都力求“逼真”,甚至模拟了张学军习惯的笔误和书写节奏。写完后,他“谨慎”地将纸条折好,塞进一个空的小药瓶里——那是张学军带回来治伤的消炎药瓶。
“军子,这个情报太重要了,必须立刻送出去!”陈煊神色“凝重”地将药瓶塞进张学军手里,紧紧握住,“你熟悉城西那片,只有你能避开他们的新哨卡!把这个,送到‘老烟斗’(一个已暴露被杀的联络员原定死信箱)旁边的第三个排水口铁栅栏下!动作要快,小心尾巴!这是‘惊雷’能否成功的关键!”
张学军感受到药瓶冰冷的触感和陈煊手上传来的巨大力量,一种被委以重任的使命感瞬间压过了肋下的隐痛和心底深处一丝模糊的不安。他重重点头,眼神无比坚毅:“放心!煊哥!我一定送到!”他毫不犹豫地将药瓶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口袋,抓起一件破旧的雨衣,转身冲入了门外如注的暴雨和深沉的夜幕之中。
陈煊站在门边,冰冷的雨水被风吹进来,打湿了他的额发。他望着张学军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眼神复杂如深渊。他知道,这瓶子里装的不是情报,而是一剂喂给敌人的剧毒,代价可能是张学军的命。冰冷的雨水顺着脖颈流下,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只有胸腔里那颗心,沉得像坠入了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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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学军离开后,作坊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和窗外永无止境的雨声。江慧靠在冰冷的印刷机旁,连日来的恐惧、颠沛和巨大的压力像毒藤般缠绕着她,几乎要将她的神经勒断。她需要一点新鲜的空气,哪怕只是片刻,需要确认外面是否真的天罗地网,需要一点……活着的真实感。
“我……我去巷口看看,买点吃的。”她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不敢看陈煊的眼睛。
陈煊正伏案研究钟楼的狙击路线图,闻言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鹰:“不行!外面太危险!”
“就一会儿!我快憋疯了!”江慧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崩溃边缘的歇斯底里,“他们不会注意一个女人的!”她不等陈煊再阻止,猛地拉开门,一头撞进了外面冰冷的雨幕里。
陈煊咒骂一声,抓起桌上的驳壳枪:“高振,盯着这里!”他抓起一件雨衣,迅速跟了出去。
雨幕中的陋巷曲折幽深,污水横流。江慧像受惊的兔子,在湿滑的青石板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冰冷的雨水浇透了她单薄的衣衫,却浇不灭心头的惶恐。她只想尽快跑到巷口,看一眼那家卖烧饼的铺子是否还开着,嗅一口人间烟火气,证明自己还活着。
就在她即将冲出巷口,昏黄的灯光和烧饼的焦香隐约可闻时,异变陡生!
斜刺里一条幽暗的岔巷中,猛地窜出两条黑影!动作迅猛如豹,直扑江慧!其中一人手中寒光一闪,是淬毒的短匕!另一人张开双臂,如铁钳般抓向她的肩膀!他们像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猎手。
“啊——!”江慧的尖叫被冰冷的雨水和一只捂住她口鼻的大手死死扼住!
千钧一发之际!
“砰!砰!”
两声沉闷的枪响几乎压过了雨声!是陈煊!他如同鬼魅般从江慧身后的雨幕中现身,驳壳枪口冒着青烟!冲在最前面持匕的特工身体猛地一僵,眉心炸开一朵刺目的血花,直挺挺向后栽倒。另一名特工抓向江慧的手被子弹擦过,爆开一团血雾,痛吼一声,动作瞬间变形。
“走!”陈煊厉吼,一把将惊魂未定的江慧狠狠推向身后更深的黑暗小巷,同时枪口调转,指向受伤特工和岔巷深处更多涌出的黑影!子弹呼啸着撕破雨帘,压制着追兵。
江慧被推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冰冷的污水里。她惊恐地回头,只看到陈煊在狭窄的巷口,背对着她,雨衣被风鼓起,驳壳枪口喷吐着致命的火焰,独自对抗着从黑暗中不断扑出的恶鬼!他的身影在枪火明灭间,如同一堵绝望而坚硬的墙。
然而,更多的黑影从四面八方合围过来!尖锐的哨音撕裂雨幕!
“抓住他!”
“别让那女人跑了!”
陈煊的子弹打空了!他猛地缩身翻滚,躲过一串扫射的子弹,溅起的污水糊了他一脸。眼看包围圈就要合拢,他最后瞥了一眼江慧消失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地撞开旁边一扇腐朽的木门,冲了进去,将追兵的火力暂时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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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审讯室,墙壁斑驳,渗着水珠,浓重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惨白的灯光打在江慧脸上,她双手被反铐在冰冷的铁椅背后,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旗袍破烂不堪,沾满污泥和血迹。她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牙齿咯咯作响。
郑天寿慢条斯理地用一块白手帕擦拭着手指上沾染的血迹——那是刚才一个耳光留下的。他踱到江慧面前,俯下身,带着浓重烟味的气息喷在她脸上,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江大小姐,啧啧,何苦呢?瞧瞧这细皮嫩肉……陈煊给了你什么?值得你替他挡枪子儿?说出来,指认他,丁主任说了,保你和你女儿平安,甚至……送你和你爹去香港享福。”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江慧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恐惧,眼泪混着脸上的污迹流下。
“不知道?”郑天寿狞笑一声,猛地抓住她的头发向后一扯!江慧痛得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被迫仰起头,露出脆弱的脖颈。“陈煊那个杂种,你跟着他亡命天涯,图什么?图他活好?”污言秽语如同淬毒的鞭子抽打下来。
旁边一个满脸横肉的特工上前,手里拿着通了电、噼啪作响的电线头,在江慧眼前晃悠着,蓝白色的电火花映亮了她惊恐欲绝的瞳孔。
“说!陈煊躲在哪里?你们的同党还有谁?‘惊雷’行动的具体计划是什么?”郑天寿的咆哮在狭小的审讯室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发麻。
死亡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江慧。电线的焦糊味钻进鼻腔,皮肤甚至能感受到那致命的电弧散发的热量。她看着郑天寿扭曲的脸,看着那滋滋作响的电线头越来越近……就在那电极即将触碰到她皮肤的刹那,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的黑暗!
她不能死!若娃还在城外等着她!她爹还在汪伪的监视下!她必须活下去!
“我说!”江慧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我全都说!”她剧烈地喘息着,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神在极度的恐惧中爆发出一种扭曲的、孤注一掷的光芒。
郑天寿挥手制止了手下,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阴鸷:“哦?识时务了?说!”
“陈煊……他不是军统!”江慧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破釜沉舟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他是……他是共产党!是那边派来的双面间谍!他骗了周世昌!‘惊雷’行动是假的!他真正的目标是利用这次混乱,刺杀汪主席后,把罪名全扣在军统头上,挑起76号和军统的全面火并!他…他亲口跟我说,这叫‘驱虎吞狼’!他还说…还说新四军的人已经在城外接应了!”
审讯室里瞬间死寂!只有电线微弱的噼啪声和江慧粗重的喘息。郑天寿脸上的狞笑僵住了,瞳孔急剧收缩!共产党?双面间谍?驱虎吞狼?这个指控的毒辣和爆炸性,远超他的预期!这不再是单纯的军统刺杀,而是牵扯到更可怕对手的致命阴谋!
“证据呢?”郑天寿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审视。
“他…他每次和周世昌密谈后,都会单独去见一个人…在秦淮河边,最大的那艘画舫‘醉月轩’的老板!那人…那人就是他们的联络员!陈煊叫他‘裁缝’!”江慧急促地说着,语无伦次却异常清晰,“还有…他藏在印刷作坊的密码本…是红色的!封面有镰刀锤子的暗纹!我…我偷偷看到的!”她编织着半真半假的谎言,将水彻底搅浑,将最致命的矛头,狠狠刺向了陈煊的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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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飘摇的秦淮河,“醉月轩”画舫在浑浊的河水中轻轻摇晃。雕花窗棂透出暖昧朦胧的光晕,丝竹管弦之声被厚重的雨幕阻隔得断断续续。
陈煊如同落汤鸡般闪进画舫底层一间堆满布匹的狭小仓房。一个穿着青色绸褂、面容清癯、手指关节粗大的中年男人——画舫老板“裁缝”,正等着他。他递给陈煊一套干爽的船工衣服和一碗滚烫的姜汤,眼神凝重。
“陈同志,情况危急。”裁缝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江南口音,却字字如锤,“我们得到确切情报,丁默邨的‘钓鱼’行动,核心在于一项新技术——‘声波定位’!从北边(指苏联)叛逃过来的一个白俄工程师提供的图纸,汪伪秘密仿制成功了!他们已经在演讲广场周围的制高点,秘密安装了接收阵列!”
陈煊端着姜汤的手猛地一颤,滚烫的汤汁泼洒出来。声波定位!这意味着,无论他选择钟楼还是其他狙击点,只要枪声一响,对方就能在数秒内精确锁定他的位置!这几乎宣判了传统狙击的死刑!
裁缝继续道,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子弹:“还有,周世昌身边那个秘书,张维明,他的真名叫小林秀夫!纯正的日裔,东京特高课培养的‘沉睡者’,十三岁就以难民身份潜入中国,在军统内部潜伏超过十年!这次‘惊雷’行动的时间地点,就是他亲手交给丁默邨的!”
陈煊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技术的绞索,加上潜伏在心脏最深处的毒蛇!汪伪和日寇编织的这张毒网,远比他想象的更加精密、更加致命!他所有的计划,在“声波定位”和小林秀夫(张维明)面前,似乎都变成了可笑的挣扎。
就在这时,画舫外隐约传来一阵异常急促、由远及近的警笛声,还有皮靴重重踏在码头木板上的杂乱声响!一个船工惊慌地撞开仓门:“老板!不好了!76号的人!好多!把码头围了!点名要抓……抓一个穿藏青绸衫的!”
陈煊猛地抬头,眼神如受伤的孤狼!他瞬间明白——江慧被捕了!而且,她把自己“卖”了!更可怕的是,对方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准,显然不只是江慧的指认,是谁将他最后藏身之地,传到了敌人的耳朵里?!
毒网,在这一刻,彻底收紧了致命的绞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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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黑红》已完结欢迎欣赏指正,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