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林衔住院的第三天，韩忻夏抱着一摞课堂笔记推开病房门时，看见他正对着窗户练习深呼吸。晨光勾勒出他单薄的肩线，病号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

“医生说你还要观察一周。”她把笔记放在床头，故意忽略他眼底的失落，“物理课讲到相对论了，这是...”

“竞赛班的选拔通知下来了。”林衔轻声打断，从枕头下抽出印着校徽的红头文件，“下周一初试。”

韩忻夏盯着通知上“全国中学生物理奥林匹克集训队选拔”的字样，喉咙发紧。这是通往IPhO的唯一通道，也是林衔一直以来的目标。

“你不能去。”她斩钉截铁地说，顺手把通知塞进自己书包，“肺功能检测报告我看了，你现在连爬楼梯都喘。”

林衔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脸颊泛起病态的红晕。韩忻夏熟练地拍着他的背，摸出他藏在枕头下的新吸入剂——这次她特意确认了有效期。

“至少...”他喘匀气后，眼睛亮得惊人，“让我看看试题？”

这个场景在接下来的一周反复上演。每天放学后，韩忻夏会带着当天课堂内容和竞赛资料来到病房，两人头碰头地研究题目。当林衔因思维卡壳而呼吸急促时，韩忻夏就默默递上温水；当他终于解出难题眼睛发亮时，她会悄悄把空调调高两度。

周五傍晚，韩忻夏来送作业时发现病房空无一人。监护仪还滴答作响，床头柜上摊着写满公式的草稿纸。她转身冲向安全通道，在顶楼天台找到了凭栏远眺的林衔。

晚风掀起他宽大的病号服，露出后背蜿蜒的手术疤痕。韩忻夏屏住呼吸，看见他正对着手机背诵英语——那是IPhO国际赛的面试材料。

“骗子。”她声音发抖，“你说过只看看试题。”

林衔慌忙收起手机，睫毛在夕阳下颤动着：“小夏，我...”

“你知道什么叫肺水肿吗？知道二次手术死亡率有多高吗？”她攥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你以为每年在竞赛名单上找我名字很感人？要是你...”

后面的话被哽咽吞没。林衔轻轻拉过她的手，在她掌心放了一枚U盘：“这是我整理的近十年IPhO真题解析。”金属外壳上刻着两人名字的缩写，被橡皮筋图案缠绕着。

“如果...”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如果我过不了体检，你替我去。”

暴雨那夜见过的医疗腕带突然从她书包滑落，内侧那行“这次换我等你”在暮色中微微反光。林衔拾起腕带，忽然发现背面多了一行小字——是韩忻夏用医院棉签蘸着碘伏写下的物理公式：F=kx，胡克定律的表达式。

“橡皮筋的弹性系数...”他眼眶发红，“你查了这个？”

“弹性限度内，形变与拉力成正比。”韩忻夏踮脚把腕戴重新系在他手上，“这是你教我的——无论分开多远，只要还在弹性范围，就一定能回到原点。”

监护仪的警报声突然从楼下传来。林衔下意识把她往身后拉，这个保护姿态让两人都愣住了。他泛白的指节还勾着她校服的衣摆，像小时候被她用橡皮筋绑住的小指。

“七岁那年...”林衔突然开口，“你被取消资格后，把冠军奖牌扔进了喷水池。”

韩忻夏怔住，这件事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

“我半夜偷跑出去捞了一整晚。”他从病号服口袋掏出枚锈迹斑斑的奖牌，绶带上还残留着水渍，“现在物归原主。”

奖牌背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划痕，仔细看是“对不起”三个字。韩忻夏的眼泪砸在锈蚀的金属上，原来那些她独自赌气的岁月里，始终有人在水淋淋的深夜替她拾回尊严。

回到病房时，护士正在调整输液速度。韩忻夏趁林衔闭目养神，悄悄把他手机里的面试材料换成自己录制的《月光奏鸣曲》。在曲子最后十秒，她轻声说：“等你出院，我们一起改写IPhO的历年最佳成绩。”

她没看见林衔睫毛上挂着的泪珠，也没发现他指腹正摩挲着橡皮筋上新系的小铃铛——那是她昨天抱怨过他总悄悄消失时，偷偷挂上去的。

月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照在两人交叠的作业本上。韩忻夏在草稿纸角落画下的弹簧振子图，被林衔添上了相互绕转的双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