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衔在住院的第十天办理了出院手续。韩忻夏抱着他的换洗衣物推开病房门时,看见他正对着窗外的梧桐树调整呼吸,腕上的医疗腕带已经换成运动手环。
“医生同意了吗?”她盯着他过分苍白的脸色。
“签了免责协议。”林衔把出院小结折成纸飞机掷出窗外,正好落在楼下主任医师的帽檐上,“再不住校集训,就要错过初试了。”
韩忻夏看着他行李箱里码放整齐的吸入剂和物理笔记,突然拽住他衣袖:“每晚九点前回宿舍测血氧,同意就帮你瞒着王老师。”
林衔挑眉,从包里抽出集训住宿申请表——紧急联系人栏早已填上她的电话号码。
竞赛班的住宿区弥漫着硝烟味。三十个来自全省的尖子生共用着二十四小时开放的自习室,韩忻夏的床位在走廊尽头,对面就是林衔的房间。她很快发现,他总在深夜抱着笔记本电脑溜进空置的实验室。
周三凌晨两点,韩忻夏拿着温好的牛奶推开实验室门时,林衔正对着满屏代码咳嗽。屏幕上滚动的“哮喘预测模型”字样让她心头一紧。
“这是什么?”
林衔合上电脑的动作慢了一拍:“气象数据整理...”
“需要用到医疗数据库?”韩忻夏点开被他最小化的窗口,呼吸骤然停滞——那是根据患者呼吸频率预测发病风险的算法,而历史数据栏里密密麻麻记录着他近三年的病程。
林衔沉默地接过牛奶,指尖在杯沿摩挲:“我想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
月光从通风窗斜照进来,韩忻夏看见他睫毛上挂着将落未落的泪珠。这个永远挺直脊背的少年,此刻像株被雨打湿的含羞草。
初试前夜,林衔的咳嗽声彻夜未停。韩忻夏隔着墙壁听他用中英德三种语言背诵定理,像听一首破碎的安魂曲。清晨在食堂相遇时,他校服领口别着枚曲别针改造的扣子——那是她昨天不小心扯掉的。
考场里,韩忻夏的铅笔突然断裂。正当她慌乱时,林衔从隔壁桌推来削好的整套铅笔,笔杆上刻着胡克定律公式。交卷时她才发现,他右手始终按着腹部,答题卡上晕开少许汗渍。
成绩公布当天,整个集训班沸腾了。红榜首位并列着两个名字:林衔、韩忻夏。总分栏后的星号标注着“建校以来最高分”。
林衔却站在布告栏前蹙眉:“最后大题,你的解法少考虑相对论效应。”
“但标准答案...”韩忻夏翻开参考答案倏然收声,那道关于粒子碰撞的题目,她的解法确实存在漏洞。
“阅卷组是我父亲的学生。”林衔用身体挡住旁人视线,声音压得极低,“他们给你加了分。”
这句话比零下二十度的液氮更刺骨。韩忻夏抓着成绩单冲进实验室,在粒子对撞模拟程序里输入自己的数据。当屏幕弹出“误差率12.7%”时,她终于跌坐在冷却管道旁。
林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烤红薯——那是她心情低落时最爱的食物。
“为什么告诉我真相?”
“因为考场外没有父亲的学生。”他把红薯掰成两半,蜜色的糖浆缓缓流淌,“国际赛的评委只看对错。”
暖黄灯光下,韩忻夏注意到他手背的针孔又添了新的。那些她以为在熬夜学习的夜晚,他其实辗转于医院和集训地之间。
复试前最后一场模拟考,林衔在开考半小时后突然离场。韩忻夏交卷后在天台找到他时,他正对着 inhaler 发呆,脚边散落着写满公式的纸巾。
“肺功能只剩38%。”他哑着嗓子笑,“像不像快没电的计算器?”
韩忻夏抢过吸入剂,对着自己口腔按压。突如其来的薄荷味呛得她直流眼泪,却让林衔瞳孔骤缩——那是他七岁第一次发病时,母亲教他的应急处理方法。
“你看,”她抹着眼泪笑,“我能学会你的生存技能,你也能学会依赖别人。”
暮色渐浓时,林衔从书包深处取出个铁盒。里面装着十二年来他收集的所有与她相关的物件:她丢弃的草稿纸、获奖新闻的剪报、甚至是她小时候扔进喷水池的冠军奖牌碎片。
“每次手术前,医生都让准备遗书。”他拿起枚锈迹斑斑的碎片,“可我只会写‘请把盒子交给韩忻夏’。”
晚风卷起铁盒里的纸片,像群扑朔的白蝶。韩忻夏在漫天飞舞的公式里握住他冰凉的手,两人交叠的掌心里,橡皮筋轻轻震颤。
当晚的实验室,韩忻夏在林衔的电脑发现加密文件夹。密码提示是“初遇的日子”,她输入童年相遇的日期——错误。犹豫片刻,她试着输入物理竞赛重逢的日子。
文件夹里是IPhO历届获奖者的医疗档案。在超过三成的选手记录里,都标注着不同程度的呼吸系统疾病。最新文档的标题让她屏住呼吸:《高空低压环境对哮喘选手的影响评估》。
窗外掠过集训班的巡逻老师,韩忻夏匆忙合上电脑。转身时撞进林衔怀里,听见他胸腔里破碎的风箱声。
“如果...”他气息不稳地问,“如果我放弃参赛...”
“那就一起放弃。”韩忻夏斩钉截铁,“双星系统里,没有独自坠落的恒星。”
月光照亮她校服口袋露出的半截针管——那是她偷偷练习使用的应急肾上腺素笔。林衔眼眶泛红,终于将额头抵在她肩上。
这个夜晚,实验室的灯亮到很晚。两个身影在窗前时而争执时而协作,橡皮筋在台灯柱上绕成双星轨道。当晨光初现时,韩忻夏在草稿纸角落发现一行小字:
“你才是我的胡克定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