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怕我?为什么?”
“没……”
他打量着我因不自然别开的侧脸,他仰着头死死锁着视线,随着我后退的动作向前坐直腰,看似是让我可以自由活动,可彼此之间的距离没多一分,他轻轻一笑。
他笑时轻弯起的眉眼,眼底溢出笑意,眼睛亮亮的,这种正好的距离欣赏美好的东西最是舒适的,让人心情不自觉也好了几分。
此时,我心里总有种拿糖纸骗小孩子的愧疚感,不敢再看那双深情又清透的眸子。
“那你就大胆些看着我,”
他突然抬手捧起我脸,我下意识闭紧了双眼,那双因发烧而炽热滚烫的手心抚在脸面上,那种说不上来的温柔好像可以融化养父(简厉)往日打在脸上的火辣辣的刺痛感,随后心也跟着一颤。
我有些不明白了,他对我好,有什么好处?
“我喜欢你的眼睛,里面有我的身影。”
他轻轻将头靠在我胸口,低着头,声音也沉沉的,听的人被这声音“压”的耳朵尖红,好像这句话不是对我说的,是说给心听的。
平生意偏不上二楼,倒在我房间床上说什么都不愿意起,也许是因为生病或药的副作用,不一会就迷糊地睡过去了。
没办法,我狼狈的抱了被子去了隔壁客房,顺便跑了二楼把今天刘姨新换的被褥给他盖上,2点才上床。
整个夜里我几乎没睡,我又开始怀疑突如其来的爱了。我这个人就是矛盾的,爱与不爱都让我反复折磨自己。
我是个胆小鬼,暗恋谢让的时候是,受委屈的时候是,无助的时候是,时时刻刻唯唯诺诺……
所以,胆小鬼活该。
胆小鬼永远不被爱。
“叮叮叮~只只在不在,哥哥来电~”
“叮叮……”
第二天正中午我在房间画着画,那是我唯一喜欢的事。平生意和我又回到了正轨,他去工作,我就做个名义上的妻子,互不干扰。
听见手机铃声,我赶忙放下手中的画笔,用椅子上的纸巾简单擦了擦右手小手指上的蹭上去厚厚的笔灰,走到桌前,看到明晃晃的“简繁生”联系人姓名时,我无法克制三个月来消化的委屈涌出眼眶。
“简繁生”的备注还是前四个月我和他赌气从“好哥哥”改过来,现在,那页被迫翻过了。
心里说不上的委屈感狠狠地压着我的心,所有的委屈像膨胀的石头,又沉又疼,仿佛要压榨我心中的所有空间,疯了般要冲出我的身体。
那是简繁生打来的,我的哥哥。
“简丫头……”
一句“简丫头”好像把我们拉回到从前,往日的每瞬间像走马灯从我脑海中闪过,我好想告诉他,我没有不要脸,我不想,我反抗不了家里安排,我是无辜的,我不喜欢这里,可不可以带我走。
简繁生会。
可是……我不想为难哥哥了。
可是,他们才是一家人。
如果简家跨倒,那么一个倒的一定是简繁生。
“哥……吃饭了吗?”
我忍着哭腔,用平常的调调回他。
对方明显一愣,半响才“嗯”了一声。
“简丫头,‘大奶奶’想你了,回来看看吗?”
“大奶奶”是我小时候被亲生父母丢弃后唯一的依靠,也是我活着的理由。她告诉我,有周桂香在小只只就不怕。
在我的印象中,她是几位邻家奶奶中最年长的,脾气有名的臭,尤其是护我。
记得小时候和谢让闯了祸,她总顶着凶巴巴的脸耐心的给我讲道理,不听道理她就变着法的讲故事。我最喜欢她讲各种故事,天上的仙女,地下的蛇虫……夏日里小院子里是,遥遥回家路是,麦田地头也是。
她在我心里是个很神奇的存在,像她口中永不死的仙女。
周桂香,仙女也会死吗?
我不怕她,我喜欢大把大把的揪下院子里盛开的小黄花,偷偷插在她白发间;我也会午休时偷偷溜出去找谢让抓蜻蜓,她干脆把大门锁了一周;床上的小老虎也会被我故意绣的扭七扭八,像极了她臭脸的样子。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仿佛在昨天。
“她生病了……”
“时间不多了。”
他补充着,不像是什么开玩笑的话。
话音刚落,我眼前的视线就变得混沌不堪,手机从手中滑落在地板上,“啪——”一声引的楼上正收拾房间的刘姨出来问出了什么事。
“没,没事……”我手上不受控制地颤抖,开始大脑空白,耳朵边听不见任何声音,我只一味僵硬的弯腰去捡。
怎么会,她怎么会……
泪水不受控制地砸落在屏幕上,大脑才清晰接受到我在伤心的信号,接着,呼吸有那么一瞬间漏掉,蔓延上到鼻尖的酸涩感,酸的像那年偷吃下没熟的自家小草莓,是苦涩的又泛着一阵不断施加的痛。
人痛苦到一定程度,是会躯体化的。
“夫人,怎么了?”刘姨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的,早就站在沙发不远处,想过来扶来。
“手机……没拿稳。”我不好意思的抹了把泪水,朝她摆了摆手,扶着桌子起身。“刘姨你去忙就好,不用管我。”
我死死按着手机不敢松手,声音颤抖的几乎失音。
“我现在就去,位置发给我。”我明明是喊出来的,但进入人耳的只有几个不可识别的颤音。
“我去,我去……去……现在!”
我怕对面的人听不见,一遍遍重复。
医院是安静的,各种冰冷的机器声回响在充斥药水味的空气中,像催命符一样呻吟着,倒数着死神到来秒针。
我到的时候大家已经坐在门外了,所有人像排练过一样齐刷刷统一有着暗沉沉的面孔证明着噩耗的真实性,他们冰冷、麻木。
我每离门近一步,脚下传来的回声就越重,我的痛苦就越深刻,我和“大奶奶”隔着那扇门,她躺在里面,我站在外面,两者都痛苦着。
“只只……”简繁生拉了拉我手腕,“我们再等等。”
我从一开始就并没有直接冲进去的意思,从外面看去,里面挂着深蓝色帘子,遮得很严实,除了机器各种“滴滴答答”的作响,我听不到任何东西的声音。
不知道消息,对我,是目前最好的消息。
简繁生轻轻将黑色正装外套披在我身上,那是他工作时才穿出来的外套,看他疲惫不堪的脸色,他又没休息。
“哥,打扰你工作了吧,谢谢你……”
他外套上依然留着一些温度,冻冷的背也因变暖和放松下些,他轻轻拍拍我的背,很温柔……
“简丫头,不会有事的。”他用指腹抚过我眼角的泪,我重重点点头,泪水却不受控制地砸在外套上。
“哥哥在,我陪着你等。”
……
“我们只出棺材钱,大姐……妈最疼你,其他的你和这个丫头出吧,我和畅儿(她丈夫)这几年不好过,前年又赔了钱……”捡儿姨的话从安静楼道中格外突出,显得格外刺耳,起身拉着二姨夫打算直接走人。
是,她单名“捡”,是“大奶奶”捡来的孩子。
她没一点文化,没想到这个字这么难看。
“什么叫最疼我?”大姨毫不输她的气势,死死拉住她衣服,“你家生意不好过,我家生意就好过?都是捡来的,你少哪块吃的了?”
……
……
是的,大姨也是大奶奶捡来的。爷走的早,死在队里,没留下孩子,她就把两个没人要的小姑娘当亲女儿拉扯大。
“放你m的屁,钱都进狗肚子了吧!”
“二妮子,你瞎了哪只狗眼看到我拿了钱?贼喊做贼吧你!我呸!”
眼见两人互相指着对方鼻子大骂,快要拉扯起来时,简繁生赶忙和几个男子过去把两个人拉开些,恶毒的话语像利刃一样一层层拨开往日和善的面孔,露出狰狞的模样,刀刀见血,是“大奶奶”付出的心血。
“大奶奶”听见会怎么样呢?
我真不敢去想。
“你们不要,我要。”我平静地回头望着她们,一字一顿。
“我要,你们滚!”
我认认真真的重复一遍,声音歇斯底里,站在那灯光里像个要找人索命的厉鬼。
几人吓的一颤,我的确从来不这样,我是人人囗中的乖乖女,听话、顺从。站在门口的平生意更是吓了一跳,我们就这样互相望着,沉默着,他眼中是说不上来是震惊还是失望,厌恶……是我解读不了的情绪。
为什么呢?
衣服我是穿的家里的睡衣,头发散着,泪水已经把苍白的脸浸透的又多了几道泪痕,鞋是双随手从柜子上拿的运动鞋,哥哥的正装黑外套披在肩上更是突兀,再加上刚才的嘶吼声,活像个疯子,万一被拍到丢脸的一定是平家大少爷。
而我,从没有脸。
面子、离婚,就离吧,都不要了,我只要她。
周桂香,仙女不会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