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柏蹲在彩云阁后巷的槐树杈上，露水顺着瓦片往下滴。
他特意换了双千层底布鞋，裤脚扎进袜筒，怀里揣着德国造的怀表——指针刚划过十一点，巷口馄饨摊收摊的梆子声才歇下不久。
二楼那扇茜纱窗突然亮了。
昏黄烛光晕开在褪色的窗纱上，映出个纤瘦人影。
杨文柏眯起眼睛，看着那影子慢慢抬起手臂，乌发随着动作垂落腰际，分明是在对镜梳头。风掠过晾衣绳上的蓝布衫，把烛光晃得忽明忽暗。
他攀着墙头的爬山虎翻进院子，布鞋底刚沾地就闻见股药味。
西墙根的腌菜缸盖着破草席，白日里乱飞的绿头苍蝇此刻都趴在缸沿睡觉。瘸腿老李的屋子黑着灯，门闩上挂着把黄铜锁。
木楼梯突然"吱呀"响了一声。杨文柏贴着墙根挪到廊下，听见楼上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像是有人拖着裙摆走路。
他摸到楼梯拐角时，二楼地板缝里漏下几点烛光，正落在他鞋尖前。
突然响起声猫叫。
杨文柏僵在原地。黑影从房梁窜下来，玳瑁猫碧绿的眼睛在暗处发亮。
楼上烛火倏地灭了，他听见木窗推开的声音，抬头正见月白色衣袖拂过窗棂，半截皓腕在月光下一闪而过。
"谁？！"后院传来老李沙哑的喝问。杨文柏闪身躲进楼梯下的杂物堆，蛛网糊了满脸。老李提着煤油灯一瘸一拐过来，灯罩上全是油手印，照得他脸上沟壑纵横。
煤油灯晃过楼梯时，杨文柏看见老李卷起的裤管下露出截小腿——密密麻麻全是鞭痕，新伤叠着旧疤。老鸨尖细的嗓音突然在楼上炸开："老不死的！让你喂猫怎么把畜生放屋里了？"
老李慌忙转身，煤油灯在墙上投出巨大的黑影。
趁这当口，杨文柏摸到后院墙角，却见地上有两道新鲜的板车辙印，直通到西墙根的腌菜缸。他掀开草席，缸底居然压着个暗格，缝隙里夹着片月白色丝线。
"汪！"瘸腿黄狗不知从哪窜出来。杨文柏翻墙时被瓦片划了手，落地时听见楼上"啪"地关上窗，那扇茜纱窗又变得黑洞洞的。
次日清晨，杨文柏蹲在彩云阁对面茶馆二楼。跑堂的来添第三回热水时，终于看见角门开了条缝。老李推着板车出来，车上摞着六个腌菜坛子，麻绳捆得结实。
"劳驾，跟上前头那板车。"杨文柏往黄包车夫手里塞了块银元。车夫把毛巾往脖子上一甩："您坐稳！"
板车沿着护城河往北晃，老李的破草帽在晨雾里时隐时现。路过仓米巷时，两个短打汉子突然拦住板车。杨文柏让车夫停在三丈外的香烛铺前，假装挑纸钱。
"李瘸子，这月的'酸菜'不够味啊。"圆脸汉子拍着坛子，震得封口红布直颤。老李佝着背赔笑："三爷说笑，都是按方子腌的..."
杨文柏指尖摸到坛口溅出的水渍，放鼻子底下一闻——哪是什么腌菜水，分明是止血散的味道。
他正要凑近，巷子深处突然传来马蹄声，车夫猛地扯他袖子："少爷快走！青龙帮的人！"
板车消失在朱漆大门里时，杨文柏记下门匾上"仁济堂"三个金字。回到绸缎庄，他特意绕到染坊，把沾了坛子水的衣角给老师傅闻。
"这里头有红花、田七..."老师傅舔了舔布料，"还有女人用的益母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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