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渝正欲从琴台起身,忽地身形一晃。她抬手扶额,指尖的血色帕子飘然落地。
“长姐?!”沈乔第一个冲上前。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见沈之渝面色骤然煞白,整个人如折翼的鹤般向前倾倒。谢霖身形一闪,玄色锦袍掠过席间,在沈之渝即将触地前一把揽住她的肩。
“县主!”众人围了上来。
满堂哗然。沈老夫人龙头拐杖“咚”地砸在地上,林夫人手中的茶盏猝然落地,摔得粉碎。
“快请太医!”沈澈厉声喝道。
谢霖却已扣住沈之渝的腕脉,指尖下的脉搏紊乱微弱。他眸色骤冷,突然掰开她的手——那道被琴弦划伤的伤口周围,泛出紫黑色的血。
“是毒。”谢霖声音森寒。
沈之妍捏紧了帕子,她知道断弦定是母亲安排下来的,可,怎会有毒,沈之渝怎会中毒,她抬起头看着母亲,林华婷也是一脸疑惑,她没有给她下毒。
谢霖抱着沈之渝进了一间内室,将沈之渝放在床上,随后便离开内室。太医也匆匆赶到,为沈之渝把脉,片刻后,太医收回把脉的手,捋了捋胡须道:“县主所中之毒是七日眠,此毒虽凶险万分,但好在剂量甚微,无性命之忧。待老夫开几副解毒汤药,静养三日便可无碍。”
沈老夫人捻了捻手中的佛珠:“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没事就好,有劳太医。”
“哎哟,”周氏挑了挑眉,“这县主好好地,怎会中毒啊,此事可得彻查才是啊,咱们府上可从来没出过事儿,为保周全,还是得请太医查一查这毒物来源是什么啊!”
林华婷站在房内,面上仍端着当家主母的从容,可手中的帕子却已被绞得变了形。她盯着沈之渝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惊疑——
毒?她没下毒。
断弦是她安排的,可那毒绝非她的手笔。
“母亲,”沈之妍站在角落,脸色煞白。她原以为今日不过是让沈之渝当众出丑,可如今竟闹出了下毒之事! 她颤声凑近林华婷,“那毒……”
“闭嘴。”林华婷低声斥道。
沈之妍咬唇,噤了声。
太医朝沈老夫人作了一揖:“敢问县主今日可曾吃过什么?”
云蘅上前答道:“今日晨起,县主未曾用膳,茶水倒是喝过几杯,旁的就再没喝过吃过什么了。”
说罢,便有小厮端来了沈之渝用过的茶具,太医一一验过,并无不妥,转而验了验衣物,也没有什么异常。
“这便奇了,”太医疑惑,“贴身穿的,喝的都没有什么问题,县主怎会中毒呢?”
“对了,”云织跪在床边,双眼含泪抬起头,“方才献艺时,县主被琴弦割破了手。”
太医抬起沈之渝的手,果见细微的伤口泛着轻轻点点的紫,着人抱来焦尾琴,验过后,那断弦上果然是有毒。
屋内顿时一片哗然。沈老夫人手中佛珠“啪”地断裂,檀木珠子滚落一地。林华婷面色铁青,指尖死死掐进掌心——她明明只命人在琴弦上做了手脚,绝未下毒!
沈之妍更是惊得倒退两步。她慌乱地看向母亲,却见林华婷眼中同样满是震惊。
“查!给老身彻查!”沈老夫人龙头拐杖重重杵地,声音颤抖,“竟敢在御赐之物上下毒,谋害县主,这是要诛九族的大罪!这几日,谁动过这琴,通通给老身押来一一盘问!”
两名粗使婆子押着一个瘦小的侍女进来,那侍女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脸色惨白,浑身发抖,一进屋便“扑通”跪倒在地。
“奴、奴婢参见老夫人……”她的声音细如蚊蚋,额头死死抵着地面,不敢抬头。
沈老夫人冷着脸,:“你便是负责擦拭焦尾琴的?”
“是、是奴婢……”
“今日可有人动过琴?”
“不曾。”
“不曾?”周氏觑了眼侍女,“既然没有其他人动过,那损坏焦尾琴下毒之人就是你咯?”
小侍女浑身一颤,重重磕头:“老夫人明鉴,奴婢确实是负责擦拭保养焦尾琴的,但就算是借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下毒谋害县主啊老夫人!”小侍女泣不成声。
“能进锁清苑卧房的除了云织云蘅陈嬷嬷,便也就只有你这么个保养琴的小侍女,如今你说你没看见过其他人碰过这琴,难不成,这毒是自己飞到琴弦上的不曾!”周氏厉声。
小侍女浑身剧烈颤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她死死攥着衣角,声音细若游丝:“奴婢想起来了,今、今晨县主去膳房后……二小姐的贴身丫鬟玉岫……来过……”
话音未落,沈之妍猛然上前,指着小侍女:“你胡说什么!玉岫今晨去了锁清苑见长姐不在后就走了,你妄想血口喷人,说本小姐毒害长姐不成?!”
“妍儿!”林华婷厉声斥责,拉过沈之妍。
“母亲!”沈之妍看着林华婷,心里委屈,“不是玉岫……”
“把玉岫压进来!”林华婷厉声打断,沈之妍还要争辩,却被林华婷一把拽到身后。林夫人凌厉的目光如刀般剜向玉岫。
“玉岫,你跟着妍儿多久了?”林华婷声音轻柔地可怕,“妍儿平日里待你最是要好,你怎么糊涂到给县主下毒啊?”
“奴婢……”玉岫一惊,看向林华婷和沈之妍。
“就算不为妍儿着想,也该想想你尚在病榻上的母亲和幼弟,你母亲素来心慈,怎么养出来你这么心狠手辣的女儿!”林华婷故作心疼,眼含清泪道。
“是奴婢一人所为!”玉岫浑身一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琴弦是奴婢损坏的,毒...毒也是奴婢下的!”她猛地指向小侍女,“这丫头说得对,奴婢今晨确实去过锁清苑!”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县主打一回来,就将所有的目光都吸走了,”玉岫看着沈之妍,“奴婢瞧着二小姐整日害怕被比下去,看着二小姐被冷落,奴婢心疼,只要县主没了,二小姐就是最好的!”
沈老夫人冷笑:“好个忠仆。”龙头拐杖突然指向林华婷,“这就是你调教出来的下人?”
林华婷面不改色:“是儿媳管教无方。”她转身厉喝,”来人!把这背主的贱婢拖下去!押送官府处置!”
两个粗使婆子立刻上前架住玉岫。在被拖出门槛时,玉岫突然回头看了眼沈之妍,嘴唇蠕动了几下。
“玉岫!”沈之妍想冲上去拉住玉岫,玉岫好歹是打小陪她长大的,她早就将她当做自己的亲妹妹看待。但林华婷死死拉住沈之妍,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玉岫被带走。
“母亲!”沈之妍终于崩溃,抓住林华婷的衣袖,“玉岫她不可能......”
“闭嘴!”林华婷压低声音,指甲深深掐进女儿的手腕,“一个丫鬟而已,值得你这般失态?”
沈之妍噤声。
“祖母……”沈之渝悠悠转醒。
沈老夫人握住沈之渝的手:“醒了?可还有不适?害你的丫头玉岫已经押送官府了,别怕。”
沈之渝点了点头。
“都散了吧,”老夫人看向沈之妍,“妍丫头管教不当,致使一个下人胆敢给县主下毒,自去祠堂静心自省三日。”
沈之妍脸色惨白,被两个嬷嬷搀扶着往外走。临出门前,她回头望了一眼林华婷,眼中不再是往日的骄纵,而是深深的恐惧与茫然——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从未真正了解过母亲。
林华婷强撑着端庄仪态,向老夫人行礼告退,可转身时,袖中的手却抖得几乎握不住帕子。她目光阴冷地扫过沈之渝,却见对方正倚在榻上,苍白的唇角微微扬起,眼底一片寒凉。
众人散去。
“父亲。”沈之渝轻唤出声。沈澈顿步。“我想母亲了。”
“母亲当年怎么死的。”没有疑问的语气。
沈澈沉默地站在一旁,面色铁青。他忽然想起那个雪夜,顾柔临终前死死抓着他的手,唇边溢出的鲜血染红了雪白的寝衣……
“病逝的。”沈澈背对着沈之渝,沉默片刻后道,“你好生养着,有任何不适叫丫鬟来告诉我。”说罢抬脚离开。
沈之渝望着父亲的背影,神色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