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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寿宴

青阳旧事

晨曦初破,沈府朱漆大门缓缓洞开,鎏金铜钉在朝阳下熠熠生辉。管家领着二十名青衣小厮分列两侧,手捧鎏金迎客盘,盘中堆着新摘的牡丹,花瓣上还凝着晨露。

  沈家是世家之首,前来赴宴的宾客数不胜数,络绎不绝,宾客们大都是有头有面的权贵官员,书香世家以及一些沈澈的门生。

  “平西侯府到——”

  谢霖跟在侯夫人身后缓缓进门,一袭玄色锦袍衬得他身姿挺拔,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晃,发出清越的声响。他眉眼低垂,看似恭谨,余光却已将沈府的繁华尽收眼底。

  沈澈听见这边报门,连忙过来上前行礼:“侯爷夫人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侯夫人微微颔首,谢霖则拱手还礼,姿态从容。

  穿过雕梁画栋的回廊,谢霖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园中盛放的牡丹,花色艳丽,却掩不住他眸中一闪而过的深沉。

  “霖儿,”侯夫人侧目看他,低声道,“今日你务必把你的性子收一收,来的可都是京城体面的人家,不可失了礼数。”

  “儿子晓得,”谢霖懒洋洋应着,余光扫过来来往往的人,小厮丫鬟们行色匆匆,宾客们谈笑风生,倒没什么违和的地方。

  行至花厅,花厅高悬朱红匾额,上书"福寿安康"四字,笔力雄浑。厅内分设东西两席,男宾居西,女眷居东,中间以一道雕花月洞门相隔,既显礼数,又不失亲近。

  厅口拱门前站着两个侍女,见有宾客前来微微福礼:“贵客有礼,男客请往西面走,女客请往东面走。”

  分离前,侯夫人剜了谢霖一眼:“记得,规矩些,别丢了面。”

  “是是是,儿子知道,母亲去吧……”说着推搡着侯夫人往东边走,自己则往西入席。

  过了一会儿,宾客渐齐,男宾处只见沈澈正与几位朝中同僚把酒言欢,席间谈笑风生,时而引经据典,时而点评时政,俨然一派名士风流。

  而观女席,沈老夫人高坐上首,满头银丝绾成高髻,戴一支赤金寿字簪,慈眉善目,笑意盈盈。

  年轻小姐们三三两两凑在一处,或品评绣样,或闲话家常。沈之妍被几位闺秀围着,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时不时掩唇轻笑。

  沈老夫人看了看宴席这边,低声对身旁的老嬷嬷道:“怎的少了几个人,小姐们没来齐?西跨院的怎么不见?”

  老嬷嬷低头答道:“西跨院那边一早传人来说今日一早鸢小姐病了,又是发烧又是长痘的,还不知是什么源头,怕冲撞了老夫人福气,故而告假了。”

  老夫人不满皱眉;“她倒是病得及时,偏选在这样好的日子。阿渝呢?”

  “县主那边传人来说县主今儿起了大早在厨房里头给老夫人做长寿面呢,这会子估计快要过来了,乔姑娘也同县主一起的。”

  “瞎折腾。”老太太轻骂,虽说着,眼底的笑意却化不开。

  “县主到——”

  满座宾客倏然一静。

  沈之渝携沈乔踏入厅内,刹那间,连檐下悬挂的琉璃灯都似黯淡了几分。

  沈之渝今日着了正红蹙金绣牡丹裙,衣摆层层叠叠,如烈焰灼灼。发间只簪一支赤金嵌红宝的如意钗,钗头垂下的细碎流苏随着步伐轻晃,在额前投下细碎的光影。眉目如画,通身气度凛然不可侵。

  沈之渝踏入厅内的刹那,谢霖手中的青玉杯忽地一斜,琼浆洒在玄色锦袍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他竟浑然未觉。

  “谢兄?”身侧友人用手肘碰他,“酒洒了。”

  谢霖这才回神,随手将酒杯搁在案上。瓷底与紫檀相触,发出“嗒”的一声轻响。他忽然想起,几日前在城门初见时,那辆青帷马车的帘角也系着这样的金铃,随风轻晃时,便是这样的声响。

  宾客们切切私语起来:

  “不愧是县主,真是遗传了当初长公主的美貌啊!”

  “这通身的气度,啧啧啧——”

  而她身侧的沈乔,则穿着一袭天青色云纹罗裙,发间一支银簪素雅清丽,颈间玛瑙珠串殷红如血,映得肤色如雪。

  身后跟了云织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旁边是云蘅,手里拿着一个锦盒。

  “孙女给祖母请安,愿祖母寿比南山,福寿绵长!”沈之渝微微行礼,“孙女来迟了,请祖母勿怪,”扬手,云织上前,老嬷嬷接过云织手中的长寿面,端到老夫人跟前,“这是阿渝和乔妹妹亲手做的长寿面,请祖母尝尝。”

  沈老夫人刚挑起一筷子长寿面,忽然顿住。银筷尖上缠着的面条里,竟夹着一根细细的红线。

  “这……”老夫人筷子一顿,疑惑不解,“缘何会有一根红线在面里?”

  沈之渝从容起身,执壶为老夫人添了盏清茶:“孙女愚钝,想着民间有‘红线缠寿’的说法,便与乔妹妹将丝线揉进了面里。”

  沈老夫人神色一凛。

  沈乔连忙跪下:“沈乔眼拙,请老夫人责罚!”她垂首时,谢霖一怔,从他的角度隐约地看见她后颈处好似露出一小块刺青。

  “好,好孩子!”沈老夫人拍了拍沈之渝的手,看了眼沈乔“这寿礼,祖母很喜欢!”底下的侍女见状,扶起沈乔。

  “孙女还备了一份贺礼,”云蘅上前,沈之渝打开锦盒,里面是一件成色极好的衣服,上面的松鹤绣样栩栩如生,“孙女手拙,不会裁衣,便请云绣坊的师傅做了衣服,但上面的绣样是孙女亲手绣的,还望祖母不要嫌弃。”

  “哎哟,我的好孙女,”沈老夫人摸了摸沈之渝的脸,“祖母怎会嫌弃,你远在他处,祖母没能亲手抚养你长大,你还时时念着祖母,祖母很开心。”

  “祖母开心就好。”沈之渝粲然一笑,坐回自己的位置。

  寿宴重新热闹起来,过了一会儿,林华婷突然上前微微福礼:“母亲,妍儿准备了一首曲子,为您贺寿,她可是准备了足足三个月呢,不妨……”

  “好!”

  侍女们取了沈之妍的琴来,放在厅中央的琴台上。

  沈之妍盈盈起身,一袭胭脂红缕金裙在烛火下流光溢彩。她款款走向琴台,步履从容,发间金凤衔珠步摇轻晃,衬得她明艳不可方物。

  “孙女献丑了,一曲《松鹤延年赋》,恭祝祖母福寿绵长。”

  她指尖轻拨,琴音骤起——

  初时如清泉漱石,泠泠淙淙,似见仙鹤振翅,掠过松间薄雾。继而指法渐急,弦音铮铮,如鹤唳九霄,穿云破月。满座宾客屏息凝神,仿佛真见白鹤翩跹,松涛阵阵。

  沈之妍唇角含笑,眸光流转间,不着痕迹地瞥向沈之渝。

  最后一音落下,余韵悠长。

  满堂寂静,继而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好!不愧是沈家才女!”

  “此曲只应天上有啊!”

  沈之妍优雅起身,向众人福礼,目光却直直望向沈之渝,眼底闪过一丝挑衅。

  沈老夫人欣慰点头:“妍丫头琴艺又精进了。”

  林华婷掩唇轻笑,故作谦逊:“这孩子平日就爱钻研琴谱,倒让诸位见笑了。”

  随后便有一个声音响起:“久闻县主琴艺也是超绝,既然沈二小姐开了弹琴的头,不知县主可否让我等一见风采啊?”众人附和。

  “只是……”沈之渝故意犯难,看向林华婷,“我的琴不在沈府……”

  “哎哟,这可太不巧了,”林华婷故作尴尬一笑,“妍儿的琴从不让旁人碰的,怕是县主也弹不习惯……”

  “夫人,”赵嬷嬷低声道,“锁清苑原本就有一把琴,乃是长公主的爱琴……”

  “长公主的琴,你也打上注意了?”

  沈之渝微微一笑,心下了然,果然是林氏动的手脚。

  “无妨,”沈之渝看了看云蘅,示意她去取琴,“我也瞧见了母亲那把焦尾琴,我瞧着也喜欢,近几日也弹过,就用那把就是。”

  “如此,也好。”

  不多时,云蘅就将琴取来了。

  “孙女献丑,一曲《祝寿曲》,愿祖母福寿安康。”

  素手抚琴,指尖轻拨——

  琴音初起,如春风拂柳,温润和煦。宾客们不自觉地放松下来,仿佛置身于三月江南,暖阳融融。沈老夫人闭目微笑,指尖随着节拍轻叩案几。

  琴音渐急,似有松风入壑,清泉击石。正当众人沉醉之际——

  “铮!”

  第七弦应声而断。

  满座哗然!

  沈之妍唇角几不可察地翘了翘。

  然而,沈之渝神色未变,指尖未停,竟就着剩余的六弦,指法倏然一变,曲调陡然转急,如金戈铁马,气势磅礴!

  ——正是失传已久的《破阵曲》!

  满堂宾客震惊失色,连沈老太太都直起身子,目露惊叹。

  曲终,余音绕梁。

  “好!”谢霖带头鼓起了掌。

  除了谢霖,其他人屏气不做声,沈之渝表现得当然精彩,只是今日是沈老夫人六十大寿,弦断意为不详,况且这把琴不仅是长公主的遗物,更是先帝亲手为长公主做的。

  林夫人笑着打圆场:“琴弦年久失修,断了也是常事。县主琴艺精湛,想是片刻情急,失了分寸,没什么的……”

  她话音未落,沈之妍便轻声附和:“是啊,长姐方才弹奏的片段,已令人如闻仙乐。”

  可席间的低语却如涟漪般扩散——

  “先帝御赐之物,怎会轻易断弦?”

  “是啊,便就算是县主,损坏御赐之物,也是大不敬之罪的。”

  沈之渝从容起身,指尖的血迹已在帕子上洇开。她缓步走向沈老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忽地跪地一拜:“孙女不慎损毁御赐之物,请祖母责罚。”

  谢霖忽然轻笑一声,把玩着手中的青玉杯:“县主何错之有?"他意有所指地看向琴台,“这弦断得蹊跷,倒像是......”

  “谢小侯爷。”沈澈突然打断,面色肃穆,“此乃沈府家事。”后宅里这些弯弯绕绕,他又怎会不清楚。

  厅内气氛陡然凝滞。

  “好了!”沈老夫人厉声,“这琴,十几年没人动过,想是真的年久失修罢了,过几日,沈府会亲自去圣上跟前请罪,今日大喜,别跪了,起来罢!”

  “是,”沈之渝起身,“多谢祖母。”

  林华婷微不可察一笑: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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