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上海,空气里还残留着冬季的寒意。我站在虹桥火车站出站口,不断跺脚取暖,眼睛死死盯着电子屏上的到站信息。D3126次列车,南京南至上海虹桥,预计14:25到站——现在已经14:37了,屏幕上仍然显示"到达中"。
手机震动,是苏雨晴发来的消息:"晚点了!急死我了!"后面跟着一串抓狂的表情符号。
我忍不住微笑,打字回复:"别急,我就在出站口,穿那件你总嘲笑像企鹅的白色羽绒服。"
发完这条,我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过去两周,我几乎跑遍了学校附近的所有租房信息,最后在一个老小区找到了一间小公寓。虽然只有三十平米,但采光很好,最重要的是离她的交换学校和我的校区都不远。签完合同的当晚,我兴奋得睡不着,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规划哪里放她的画架,哪里挂我们的照片。
"D3126次列车已到站..."广播突然响起,我的心跳瞬间加速。
人群开始涌向出站口,我踮起脚尖张望。突然,一抹熟悉的红色闯入视线——苏雨晴穿着那件承诺过的红毛衣,拖着行李箱快步走来。她的头发比上次见面长了不少,在脑后扎成一个凌乱的丸子头,几缕碎发贴在因为奔跑而泛红的脸颊上。
"简宁!"她松开行李箱,直接扑进我怀里。
我紧紧抱住她,呼吸间全是她身上熟悉的颜料香和火车上的泡面味。三百公里的距离,四个月的等待,在这一刻归零。
"想死你了。"她在我耳边小声说,呼吸热热地扑在耳廓上。
我鼻子一酸,只是更用力地抱紧她。上次这样真实的拥抱,还是她生日那天。
"咳咳,两位,挡道了。"身后传来保安大叔的调侃声。
苏雨晴红着脸从我怀里退出来,却立刻牵住我的手,十指紧扣。我帮她拉过行李箱,领着她往地铁站走。
"上海好冷啊。"她搓了搓另一只手,"比南京湿冷多了。"
"给你带了暖宝宝。"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贴在后腰上,特别管用。"
她眼睛一亮:"我的企鹅女友真贴心!"
地铁上,她像第一次进城的孩童,额头贴着窗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掠过的城市景观。
"看!东方明珠!"她突然拽了拽我的袖子,"比照片上大好多!"
周围几个乘客善意地笑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却又爱极了她这副天真烂漫的模样。这就是我的苏雨晴,永远用新鲜的眼光看待世界,永远能把最普通的日常变成冒险。
出了地铁站,我们步行十分钟来到小区。这是一片九十年代的老式住宅区,虽然陈旧但绿树成荫,颇有生活气息。
"就是这里。"我在一栋红砖楼前停下,"三楼,没有电梯,但采光很好。"
苏雨晴仰头望着阳台——那里挂着我上周买的风铃,正随风叮当作响。
"我们的家..."她轻声说,眼睛里闪着光。
"只是租的..."我有些不好意思。
她突然踮起脚尖亲了我一下:"是我们的家。"
打开门的那一刻,苏雨晴倒吸一口气——客厅的墙上挂满了她寄给我的《三百公里系列》复制品,餐桌上摆着一小束向日葵,沙发床上铺着崭新的蓝色床单。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她放下行李,手指轻轻抚过墙上的画。
"拿到钥匙后每天都在添一点东西。"我帮她脱下外套,"喜欢吗?"
她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吻住了我。这个吻比车站的更热烈,带着久别重逢的渴望和终于拥有独立空间的兴奋。当我们气喘吁吁地分开时,她的脸红得像身上的毛衣。
"太喜欢了。"她抵着我的额头说,"尤其是这个——"
她指向墙角——那里放着一个专业画架,旁边是整理好的颜料和画笔。
"画架是二手市场淘的,颜料是新的。"我有些紧张地解释,"不知道合不合你..."
我的话被她的拥抱打断。她埋在我肩头,呼吸有些颤抖:"你连我常用的牌子都记得..."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为什么人们总说爱在细节里。不是惊天动地的誓言,而是记住对方喜欢的颜料品牌,是知道她画画时喜欢把头发扎成丸子头,是了解她每次创作前都要先听那首《星空》。
晚饭是外卖的上海小笼包,我们盘腿坐在沙发床上,边吃边规划接下来的三个月。苏雨晴的交换课程从下周一开始,而我也迎来了大二下学期的关键阶段。
"周一我送你去学校。"我夹了一个小笼包给她,"艺术学院离这儿只有两站地铁。"
"不用啦,我自己能行。"她咬了一口,汤汁溅到下巴上,"你周一不是有早课吗?"
我伸手替她擦掉汤汁:"那至少让我给你画张地图?"
她笑着摇头:"简宁同学,我已经不是那个在南京都会迷路的苏雨晴了。"
事实证明,她确实成长了不少。周一早上,我醒来时发现她已经悄悄出门,桌上留着字条:"我去探路啦!爱心午餐放在冰箱,记得加热!"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简宁头像。
冰箱里是一份三明治和水果切盒——虽然切得大小不一,但摆盘很用心。我拍了张照片发给她:"大厨手艺见长啊!"
她很快回复:"那当然!跟楼下阿姨学的!晚上带你去吃她家馄饨,绝了!"后面跟着一串爱心表情。
就这样,我们的"零公里生活"正式开始了。白天各自上课,晚上有时一起做饭,有时探索周边小吃。周末则去博物馆、公园或者干脆窝在家里看电影。苏雨晴很快爱上了上海的老街巷,画了无数速写;而我则迷上了记录她创作的侧脸——手机相册里全是她专注时微微皱眉的样子。
但同居生活也不全是甜蜜。第二周周三晚上,我们爆发了第一次争执。
"苏雨晴!"我站在浴室门口,手里拿着一支被颜料染得五颜六六的牙刷,"这是你第几次用我的牙刷调色了?"
她正坐在地板上完成一幅水彩,闻言抬头,一脸茫然:"啊?那个是你的?我以为是我的备用牙刷..."
"因为你的备用牙刷已经变成这样了!"我从洗漱杯里抽出另一支同样惨不忍睹的牙刷,"我们上周才买的!"
她咬了咬下唇,露出那种让我又爱又恨的无辜表情:"对不起嘛...我一时找不到调色盘..."
"那不是理由!"我深吸一口气,"你知道我有洁癖的。"
她的表情突然变了:"是啊,我当然知道。简宁的每一条规矩我都得记住:牙刷不能共用,鞋子必须摆齐,床单每周换两次...但这是我的家吗?还是你的另一个宿舍?"
空气瞬间凝固。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她说得对,我确实把大学宿舍那套规矩带进了我们的生活空间。
"我..."我的声音低了下来,"我只是习惯..."
"而我习惯创作时的混乱。"她放下画笔,声音也软了,"我们都需要调整,不是吗?"
那晚我们达成协议:她拥有画架周围两平方米的"绝对自由区",可以尽情堆放颜料和画具;而其他区域则遵守基本整洁原则。作为补偿,我给她买了一套专业调色工具,附带一个标签机——"苏雨晴的!勿动!"。
冲突后的和解往往比平静更珍贵。第二天早上,我发现冰箱上贴着一张便签:"对不起,最爱你了。——把牙刷当调色盘的坏蛋"旁边画了一只哭泣的小狗。
我笑着添上一句:"原谅你了。——有洁癖的企鹅"画了只笨拙的企鹅拥抱小狗。
日子就这样流淌,转眼到了三月。一个周六的下午,我带苏雨晴参观了我们物理实验室——这是她念叨了很久的"探险"。
"哇!"她像个进入糖果店的孩子,指着粒子轨迹显示器,"这好像星空!"
我的导师陈教授被她的形容逗乐了:"小姑娘有眼光,这确实是微观世界的星空。"
苏雨晴眼睛一亮,立刻从包里掏出速写本:"能让我画下来吗?就这个角度!"
陈教授欣然同意,甚至给她讲解了基本原理。令我惊讶的是,苏雨晴不仅画出了设备外观,还用抽象手法表现了粒子碰撞的轨迹,将科学数据转化成了艺术语言。
"这太神奇了..."她回家的路上还在兴奋地喋喋不休,"那些小粒子的舞蹈,就像...像宇宙在创作自己的画!"
她的热情感染了我。当晚,我重新翻阅了研究资料,突然想到一个新颖的角度来描述实验结果——用艺术化的比喻解释复杂的物理现象。周一汇报时,陈教授罕见地称赞了我的"人文视角",而这完全归功于苏雨晴那双发现美的眼睛。
作为回报,周末我陪她去了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站在那些先锋作品前,我这个理科生常常一头雾水,但苏雨晴总能耐心解释其中的构思和技巧。回家后,她灵感迸发,开始创作新系列《粒子之舞》——将科学概念与艺术表现完美融合。
三月底的一个雨夜,我们依偎在沙发上看电影,苏雨晴的手机突然响起。来电显示"妈妈"。
她立刻坐直身体,深吸一口气才接起电话:"妈?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模糊的抽泣声。苏雨晴的脸色变了:"又发作了吗?吃药了没?...邻居王阿姨在吗?...妈!妈!"
我紧张地握住她的手。电话那头突然换了一个声音:"雨晴啊,我是王阿姨。你妈刚才情绪有点激动,现在吃了药睡下了..."
苏雨晴的肩膀垮了下来:"谢谢阿姨...我明天最早的车回南京..."
挂断电话,她蜷缩在沙发角落,把脸埋进膝盖。我轻轻抱住她,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
"要不要...我跟学校请假陪你回去?"我小心翼翼地问。
她摇摇头,声音闷闷的:"不用,你期中考试快到了...我自己能处理。"
"但上次——"
"这次不一样。"她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她现在只是需要我在身边...不是要阻止我回来。"
我捧起她的脸:"你确定?"
"嗯。"她勉强笑了笑,"而且...她上次跟我说,'你们要好好的'...记得吗?"
我点点头,想起春节那次拜访。苏雨晴母亲的态度确实软化了许多,甚至留我吃了晚饭。
"那我送你去车站。"我亲了亲她的额头,"随时给我打电话,任何时间。"
第二天清晨,我送她上了开往南京的高铁。站台上,她突然转身抱住我:"简宁...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让我有勇气做自己。"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也让我妈慢慢接受了这样的我。"
列车启动时,她贴着窗户对我做口型:"很—快—回—来—"
回到空荡荡的公寓,我有些不习惯。桌上还放着她昨晚用的水杯,杯底残留着没喝完的茶水;浴室里,她的洗发水和我的整齐排列;墙角画架上是未完成的《粒子之舞No.3》...
我拿起手机,给她发了条消息:"到家说一声。公寓好安静,想你了。"
没想到她秒回:"还在车上就想你了。PS:别动我的画,回来要接着画的!"
我笑着摇头,放下手机开始复习。下午三点,电话响起,是苏雨晴。
"我妈没事了。"她的声音轻松了许多,"医生调整了药量...她说让我明天就回上海,别耽误课程。"
"真的?"我有些惊讶,"阿姨这么说的?"
"嗯!而且..."她的声音突然变小,"她说...清明节假期我们可以一起回去..."
这简直是巨大的进步。以往节假日,苏雨晴母亲总是找各种理由让她单独回家。
"太好了!"我真心实意为她高兴,"那明天几点到?我去接你。"
"不用啦,我自己回去。"她顿了顿,"不过...冰箱里没菜了,能买点我爱吃的排骨吗?"
"遵命,长官!"
挂断电话,我长舒一口气。家庭问题曾是横亘在我们之间最大的障碍,而现在,这道障碍正在慢慢消融。
第二天晚上,当我打开门,迎接我的除了风尘仆仆的苏雨晴,还有一个大纸箱。
"这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我妈给你的。"她神秘地笑着,"说是'补上回的见面礼'。"
拆开纸箱,里面是一套精美的茶具和几包南京特产。最底下还有一个小信封,上面写着"简宁亲启"。
"可以看吗?"我有些忐忑地问。
苏雨晴点点头,眼睛亮亮的:"我也没看过。"
信很短,只有一行字:
"照顾好她,也照顾好自己。阿姨"
我眼眶一热,小心折好信纸。苏雨晴靠在我肩上,轻声说:"她终于完全接受我们了..."
那晚,我们站在阳台上看上海的夜景。苏雨晴突然拉起我的手,放在她左胸前:"感觉到了吗?"
掌心下是她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像鼓点。
"无论以后是三百公里还是三千公里,"她认真地说,"这里的节奏永远为你而变。"
我吻住她,在这个我们共同建造的小家里,在零公里的距离间,在心跳同频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