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冬天来得突然。十二月的第一周，气温骤降，我裹着苏雨晴去年送我的围巾——那条她偷偷织了三个月，最终仍有几处漏针的蓝色围巾——匆匆赶往物理实验室。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苏雨晴发来的照片：她站在艺术学院的天台上，身后是初升的太阳，手里举着一张刚完成的速写，画的是晨光中的校园。
"早安！今天要交雕塑课作业，我熬了个通宵。"文字后面跟着三个咖啡杯的表情。
我放慢脚步，打字回复："又熬夜？说好不超过两点的呢？"想了想，又补上一句，"画得很棒，但下次再通宵我就打电话给阿姨告状。"
发完这条，我都能想象出她撅着嘴翻白眼的样子。这个威胁从十月就开始用了，效果出奇地好——苏雨晴母亲自从医院那次后，竟成了我们关系的意外支持者，虽然方式依然别扭。上周视频时，她还隔着屏幕提醒苏雨晴："别总让简宁操心，人家在上海读书够累的了。"
实验室里，我一边调试仪器，一边盘算着下周的行程。苏雨晴的生日是12月15日，正好是周五。我偷偷省下三个月的生活费，买好了周四晚上的高铁票，还联系了她室友准备惊喜。想到她可能会有的反应，我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女朋友？"身旁的学长突然问道，指了指我的手机屏幕——不知什么时候，我又点开了苏雨晴发来的照片。
"嗯。"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锁上屏幕。
"异地恋？"学长挑了挑眉，"不容易啊。"
我没回答，只是笑了笑。是啊，不容易。但每当收到她信中夹带的小画，或是深夜视频里她专注绘画的侧脸，那些因为距离而产生的沟壑，总会被一种奇妙的满足感填平。
周四晚上，我坐上了最后一班开往南京的高铁。背包里装着一套专业水彩颜料——这是我在上海美术用品店挑了整整两个小时的成果，店员听说我是买给异地恋的女朋友，还特意送了限量版的调色盘。
"她会喜欢的。"我反复确认包装是否完好，心跳随着列车的前进而加速。
到达南京时已是深夜。我按计划去了苏雨晴室友李梦家借宿——苏雨晴以为我明天有重要的实验汇报，连生日这天的视频通话都主动取消了。
"她最近在准备期末作品展，天天泡在画室。"李梦递给我一杯热可可，"昨天还念叨着想你了。"
我捧着杯子，胸口泛起一阵暖意。这半年来，我们摸索出了一套异地恋的相处方式：每周三封手写信，每天至少一条语音，视频通话则视课业情况而定。但血肉之躯的思念，终究不是电子信号能够完全抚平的。
第二天中午，我站在艺术学院教学楼前，手里捧着一束向日葵——苏雨晴最喜欢的花，因为"它们永远朝着太阳，像我朝着你"。李梦已经提前告诉我她的课表，此刻她应该在302教室上色彩构成课。
走廊上飘着淡淡的松节油气味，让我想起暑假时苏雨晴在我家小储藏室画画的场景。我轻手轻脚地走到302教室后门，透过玻璃窗向内张望——她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洒在她的画板上，映出一片橘黄色的光晕。她穿着那件沾满颜料的牛仔围裙，头发随意地盘在头顶，几缕碎发垂在耳边，随她作画的动作轻轻晃动。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最先注意到我的是前排的男生，他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同学，很快，教室里响起一阵窃窃私语。苏雨晴困惑地抬起头，视线越过人群，与我相遇——
她的画笔掉在了地上。
"简...简宁？"
我举了举手中的花束，咧嘴一笑："生日快乐。"
下一秒，她几乎是跳起来冲向我，颜料盘"啪"地打翻在地，溅出一片蓝色的星星。全班哄堂大笑，但我已经听不见了——苏雨晴扑进我怀里，熟悉的颜料香瞬间包围了我。
"你不是有实验汇报吗？"她把脸埋在我肩头，声音闷闷的。
"骗你的。"我轻抚她的后背，感受到她剧烈的心跳，"惊喜吗？"
她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嘴角却故意垮下来："坏死了！我昨晚还因为不能视频难过好久..."
我吻了吻她的鼻尖——那里沾了一点黄色颜料："补偿你三天假期，够不够？"
教室里响起口哨声和掌声。苏雨晴红着脸从我怀里挣脱，却紧紧抓住了我的手："教授，这是我女朋友简宁！她从上海回来给我过生日！"
讲台上的老教授推了推眼镜，竟然笑了："看出来了。今天的课就到这儿吧，年轻人。"
在同学们的起哄声中，我被她拉出了教室。走廊上，她突然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我："你真的回来了。"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注意到她眼角有了淡淡的黑眼圈，锁骨比上次见面更加突出，但眼中的光芒丝毫未减——那种对艺术、对生活、对我们的未来充满热情的光芒。
"嗯，回来了。"我轻声说，伸手拂去她脸颊上的一点颜料，"带了礼物给你。"
我们在艺术学院的小花园里拆开了颜料套装。苏雨晴的反应比我想象的还要激动——她几乎是颤抖着抚过每一管颜料，像对待珍宝一样。
"这是...这是专业级的！"她瞪大眼睛，"还有这个调色盘，是限量版的！简宁，这太贵重了..."
"比不上你送我的《三百公里系列》。"我握住她的手，"而且，我现在可是有奖学金的人了。"
她突然扑上来吻我，颜料管硌在我胸口，但我毫不在意。这个吻带着思念、惊喜和说不尽的爱意，直到我们被路过的学生咳嗽声打断才分开。
"走吧。"她红着脸站起身，把颜料装回包里，"带你去看我的期末作品。"
画室里空无一人，苏雨晴的作品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一幅巨大的三联画，从左到右分别是：《车站》、《距离》和《重逢》。第一幅描绘我们分别的场景，第二幅用抽象的手法表现异地恋的状态，而第三幅...是两个模糊的身影在星空下相拥。
"还没完成。"她轻声说，"最后一部分总是画不好..."
我从背后环住她，下巴搁在她肩上："已经很完美了。"
"才不是。"她扭过头，鼻尖蹭到我的脸颊，"我画了十几版，都不够表达...那种感觉。"
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那种跨越三百公里终于相拥的瞬间，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的感觉。那种即使身处人群中，依然能第一时间认出对方脚步声的感觉。
"慢慢来。"我吻了吻她的发顶，"我们有的是时间。"
接下来的三天像梦境一样美好。我带她去新开的甜品店，她带我去看秘密发现的写生地点；我们在她的宿舍看老电影，在我家的小储藏室熬夜聊天。周日下午，我们甚至一起去医院看望了她母亲——老人家现在看到我，甚至会主动询问"上海吃得惯不惯"。
但最珍贵的时刻发生在周六深夜。我半夜醒来，发现苏雨晴不在床上。循着微弱的光线，我看到她蜷缩在房间角落，就着小台灯的光在素描本上涂画着什么。
"雨晴？"我轻声唤她。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合上本子："吵醒你了？"
我摇摇头，走过去挨着她坐下。她犹豫了一下，慢慢打开素描本——那上面全是睡梦中的我，各种角度，各种姿态。
"我...我总是怕忘记你的样子。"她小声说，"每次见面后回到学校，就会拼命把记忆画下来..."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这半年来，她画了多少这样的素描？在多少个思念的夜晚，她就这样一笔一划地试图留住关于我的记忆？
"傻瓜。"我接过素描本，轻轻抚摸那些线条，"我就在这里啊。"
她靠在我肩上，突然说："下学期我想申请去上海交换。"
"真的？"我猛地坐直身体。
"嗯，虽然只有三个月。"她的眼睛在台灯下闪闪发亮，"但至少...三百公里能变成三公里。"
我紧紧抱住她，感受着她真实的心跳和温度。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爱情——不是永远在一起不分离，而是即使相隔三百公里，依然能感受到对方在生命中留下的痕迹，就像她画中那些永不褪色的颜料。
周日晚上的车站，我们比第一次分别时从容了许多。苏雨晴帮我整理围巾，我检查她有没有带充电宝。广播响起时，她突然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
"上车再看。"
列车启动后，我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车票复印件，日期是明年二月十四日，南京南到上海虹桥。背面写着：
"这次换我去见你。
PS：记得来车站接我，我会穿那件你喜欢的红毛衣。"
窗外，南京的灯火渐行渐远。我掏出笔记本，开始写今天的信：
"亲爱的雨晴：
今天我发现，三百公里其实没那么远，因为我们总在走向彼此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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