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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晓晴站在书店橱窗前，凝视着里面堆成塔状的崭新精装书。
《暗河》——俞川的新作，封面是简约的黑色河流图案，在白色背景上蜿蜒而下。
已经上市一周，仍占据着畅销榜首位。
她推门走进书店，随手拿起一本翻阅。
扉页上是俞川龙飞凤舞的签名印刷版，下面印着一行小字：
"献给所有在黑暗中仍试图创造光明的人。"
手指划过书页，颜晓晴随机停在一段描写上：
"林岸的左手在画布上游移，像一只受伤的鸟试图记住飞翔的姿势。医生说他再也弹不了钢琴了，那些曾在他指尖流淌的肖邦和李斯特，现在只能化为颜料与线条。但有时，在深夜作画时，他仍能听见那些旋律，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指引着他的画笔..."
颜晓晴的呼吸变得急促。这描写太熟悉了，熟悉得让她脊背发麻。她迅速翻到作者简介那一页——没有照片，只有简短的三行文字，最后一行写着："现居本市，致力于探索艺术与创伤的主题。"
"颜小姐？"
一个陌生的女声从身后传来。颜晓晴转身，看见一位穿着时尚的年轻女性正对她微笑。
"真的是你！我是《都市文化》的记者刘雯，我们上周约过采访。"女记者兴奋地说，"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颜晓晴这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个被林小满硬塞过来的采访。"下周二的咖啡厅？"她确认道。
"是的！"刘雯的目光落在颜晓晴手中的书上，眼睛一亮，"哇，你也在读俞川的新书？最近关于你们两位的传闻可不少呢。"
颜晓晴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什么传闻？"
"艺术圈都在说，《暗河》的主角原型就是你。"刘雯压低声音，"那个从钢琴家转型为画家的设定，还有那些关于手部伤痛的描写..."
"荒谬。"颜晓晴把书放回展台，声音比预想的要尖锐，"作家创作角色需要各种灵感来源。"
"所以你们确实认识？"刘雯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颜晓晴暗骂自己失言："我们是邻居，偶尔交流艺术话题。仅此而已。"
"那关于你为他新书设计封面的消息也是假的？"
颜晓晴僵住了。她确实在考虑俞川的邀请，但还没最终答应。这消息是怎么泄露的？
"目前只是初步讨论。"她谨慎地回答，"还没确定。"
刘雯飞快地在手机备忘录上记着什么："太棒了！这将是文学与视觉艺术的完美结合。能透露一下设计理念吗？"
"抱歉，我还有约会。"颜晓晴看了眼手表，随口编了个借口，"我们周二再详谈。"
她快步离开书店，心跳如鼓。外头的阳光刺得她眼睛发痛。
那些传闻，那些猜测——俞川到底在书里写了什么，让人们如此轻易地将她和那个角色联系起来？
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是林小满。
"晓晴！你看今天的《文化周刊》了吗？俞川的专访里提到你了！"
颜晓晴揉了揉太阳穴："提到我什么？"
"他说新书创作过程中受到一位女性画家的很大启发！所有人都猜是你！他还说你们正在筹划一个合作项目！"
颜晓晴咬住下唇。那个所谓的合作项目，难道不是他随口编来应付林小满的吗？
"小满，我有点忙，回头再——"
"别挂！"林小满急切地说，"今晚的文艺沙龙你一定会去吧？俞川是主讲人之一，听说很多媒体都会去，就为了看你们会不会同台！"
颜晓晴这才想起确实收到了沙龙邀请函，主题是"当代艺术中的创伤表达"，但她早就决定不去了。现在，这个决定需要重新考虑。
"我不确定..."
"拜托！我都答应主编弄到第一手素材了！"林小满哀求道，"而且你知道谁也会去吗？赵世凯！那个去年狠批你作品的艺术评论家。"
颜晓晴的左手不自觉地握紧。赵世凯那篇《技术精湛，灵魂缺失》的评论曾让她整夜失眠。
"我考虑一下。"她最终说。
挂断电话，颜晓晴站在街头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向地铁站。二十分钟后，她站在了青野艺术区B栋的走廊上，盯着俞川工作室的门。
她抬手敲门，没有回应。又敲了敲，依然寂静。正当她转身要走时，门突然开了。
俞川站在门口，头发微乱，眼镜歪歪地架在鼻梁上，衬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他手里拿着一支钢笔，墨水染黑了食指和拇指。
"颜晓晴？"他看起来有些惊讶，"有事？"
"我们需要谈谈。"颜晓晴直截了当，"关于你的新书，还有那些传闻。"
俞川沉默片刻，然后侧身让她进入工作室。
与颜晓晴那边不同，俞川的工作室更像一个传统书房，四面墙都是书架，中央是一张巨大的红木书桌，上面堆满了纸张和书籍。
"坐。"俞川指了指角落的一把扶手椅，自己则靠在书桌边缘，"什么传闻？"
颜晓晴没有坐下："有人说《暗河》的主角是以我为原型创作的。"
俞川推了推眼镜："角色创作是复杂的过程，会从各种地方汲取灵感。"
"那段关于左手像受伤的鸟的描写呢？"颜晓晴追问，"还有弹不了钢琴只能画画的设定？"
"你读过书了。"俞川的语气微妙地柔和下来。
"回答问题，俞川。"
他放下钢笔，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如果我说确实有一部分灵感来自你，你会生气吗？"
颜晓晴没想到他承认得这么干脆，一时语塞。
"我生气的是你没告诉我。"她最终说，"现在全城都在猜测我们的关系。"
"我们的关系？"俞川嘴角微扬，"我们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吗，颜小姐？"
颜晓晴感到一阵燥热爬上脸颊："邻居。同行。可能的合作者。"
"啊，那个封面设计。"俞川点点头，"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在你把我写进书里之后？"颜晓晴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你还指望我合作？"
俞川突然站直身体，几步走到她面前。距离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墨水与咖啡混合的气息。
"我写的是一个关于坚韧与重生的故事，颜晓晴。"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关于如何在失去最重要的东西后，还能找到新的表达方式。
如果你认为这是对你的冒犯，那我道歉。但请先读完整个故事，再下判断。"
颜晓晴抬头直视他的眼睛，那里面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热度。
"我会读的。"她说，"但首先，你必须澄清那些传闻。"
"什么传闻？"
"关于我们...特殊关系的传闻。"
俞川突然笑了："比如？"
"比如...比如..."颜晓晴结巴起来，"比如我们正在约会之类的荒谬猜测！"
"噢，那个。"俞川耸耸肩，"我从不回应这种无聊的八卦。"
"但它会影响我的职业声誉！"
"真的吗？"俞川挑眉，"我以为艺术家都渴望曝光度。
你知道有多少人会因为好奇去买你的画，只因为他们认为你是'俞川的缪斯'？"
颜晓晴倒吸一口冷气："所以这是你的计划？利用你的名气帮我炒作？"
"不是。"俞川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至于你怎么利用这个局面，完全取决于你。"
颜晓晴正要反驳，俞川的工作室门又被敲响了。
"俞川？你在里面吗？"是苏沐的声音，"出版社那边急需确认封面设计的最终人选！"
俞川和颜晓晴交换了一个眼神。
"进来吧，苏沐。"俞川说。
门开了，苏沐踩着高跟鞋走进来，看到颜晓晴时明显愣了一下："哦，你在这儿。"
"颜晓晴正在考虑封面设计的邀请。"俞川平静地说。
苏沐皱起眉头："但我们时间很紧，下周一就要定稿。如果你不接，我们需要找其他设计师。"
颜晓晴没想到事情这么紧迫。她看了看俞川，后者正用一种难以解读的眼神看着她。
"我需要先读完书。"她对苏沐说，"明天给你答复。"
苏沐看起来想反对，但俞川插话："很合理的要求。毕竟，好的设计需要深入理解内容。"
"好吧。"苏沐不情愿地妥协，"但最迟明天中午，我们需要确定。"
她递给俞川一份文件，又意味深长地看了颜晓晴一眼，然后离开了。
工作室再次恢复安静，颜晓晴突然意识到自己还站在离俞川很近的地方，赶紧后退两步。
"今晚的沙龙，"她转移话题，"你会去吗？"
"当然。"俞川点头，"你呢？"
"我...可能吧。"颜晓晴犹豫道，"如果我去，我们需要澄清那些传闻。"
"随你便。"俞川走回书桌前，"但我建议你别太在意别人的闲言碎语。"
颜晓晴深吸一口气："我会考虑封面的事。明天给你答复。"
她转身离开，却在门口被俞川叫住："颜晓晴。"
"什么？"
"读一读第七章。"他说，"然后告诉我你的想法。"
颜晓晴点点头，推门而出。走廊上，她深吸几口气平复心跳。回到自己工作室，她从包里拿出刚买的《暗河》，直接翻到第七章。
这一章的标题是《左手的记忆》。她开始阅读，很快就被吸引住了。
主角林岸在车祸后第一次尝试画画，却发现自己的左手连直线都画不出来。
绝望中，他偶然听到一段钢琴曲，是小时候练习过的肖邦。音乐唤起了肌肉记忆，他的手开始不自觉地跟着节奏移动，画出的线条突然有了生命力...
颜晓晴的视线模糊了。这太像了，太像她自己的经历了。那些俞川不可能知道的细节——肖邦的《夜曲》，左手最初的颤抖，音乐与绘画之间那种奇妙的转换...他是怎么知道的？
除非他观察得比她想象的还要仔细，理解得比她以为的还要深入。
她合上书，看向窗外。天色已晚，沙龙七点开始。她做了一个冲动的决定。
晚上六点四十五分，颜晓晴站在市文化中心的门口，身着一件简单的深蓝色连衣裙，左手腕上戴着一个细银手链——刚好遮住那道疤痕。
她很少参加这类活动，但现在，她需要亲眼看看俞川在公众场合如何谈论他的作品，如何回应那些关于"缪斯"的猜测。
"晓晴！你真的来了！"林小满从人群中挤过来，穿着亮片上衣和短裙，"我就知道你会来！"
"只是来听听讲座。"颜晓晴强调道，"别指望我接受任何采访。"
"知道啦知道啦。"林小满挽住她的手臂，"快进去吧，前排我给你留了位置！"
颜晓晴被拖进会场，果然在最前排中央看到了预留的座位。她不安地坐下，感觉周围已经有不少人认出了她，窃窃私语和手机摄像头对准她的方向。
七点整，主持人宣布活动开始。三位主讲人上台就座——一位艺术评论家，一位心理治疗师，还有俞川。他穿着深灰色西装，没打领带，在一众正装人士中显得随意而突出。
颜晓晴注意到他的目光扫过观众席，在看到她的瞬间微微停顿，然后不着痕迹地移开。
讨论进行得很热烈。心理治疗师谈论创伤对创造力的影响，评论家分析当代艺术中的创伤表达趋势。轮到俞川发言时，全场安静下来。
"创伤不是创作的必需品。"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但当我们无可避免地经历创伤后，创作可以成为一条出路。
不是因为它能治愈伤痛，而是因为它能转化伤痛——将私人体验变成某种普遍性的、能被他人理解的东西。"
颜晓晴屏住呼吸。这正是她画画时的感受——那些无法言说的失落和痛苦，通过画笔变成了能被他人看见、理解的形式。
讨论进入观众提问环节。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子站起来："俞川老师，关于《暗河》的主角林岸，有传言说他的原型是真实存在的艺术家。您能回应一下吗？"
会场立刻骚动起来。颜晓晴的背脊绷直，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和舞台之间来回。
俞川的表情没有变化："所有文学角色都是虚构与真实的混合体。林岸的创作困境确实受到一些现实艺术家的启发，但具体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角色所代表的精神——在失去中寻找新的可能性。"
巧妙的外交辞令，颜晓晴想。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但书中那些关于手部创伤和钢琴转绘画的描写如此具体，"提问者穷追不舍，"很难相信没有特定原型。"
俞川的目光这次明确地落在颜晓晴身上："艺术创作的神奇之处在于，有时最具体的细节反而能唤起最普遍的共鸣。我相信在座不少艺术家都有过类似的体验。"
主持人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紧张，赶紧插话引入下一个问题。颜晓晴松了口气，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侧方传来。
"我想请教颜晓晴女士一个问题。"
赵世凯站了起来，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下是一张带着假笑的脸：
"作为一位'技术精湛'的画家，您如何看待俞川先生书中对'艺术作为创伤出口'的浪漫化描述？
您是否认为这种观点过于简化了艺术创作的复杂性？"
全场目光齐刷刷转向颜晓晴。
她感到一阵热血涌上脸颊。这是赤裸裸的挑衅——不仅针对她，也针对俞川。
在她能开口前，俞川突然拿起话筒："有趣的是，赵先生选择引用您自己评论中的'技术精湛'一词，却省略了后半句'灵魂缺失'。这种断章取义不正是您所批评的'简化'吗？"
会场一片哗然。颜晓晴惊讶地看着俞川——他在公开为她辩护？
赵世凯脸色变了变："我只是想听听颜女士自己的观点。"
颜晓晴站起来，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话筒。
她的手在微微发抖，但声音很稳："艺术既需要技术来承载表达，也需要灵魂来赋予意义。
至于创伤——"她看向俞川，对方正专注地注视着她，"它既不浪漫也不简单。但当它发生时，创作确实能成为一座桥梁，连接断裂的过去与未知的未来。"
她停顿一下，又补充道："就像俞川先生在书中所写，'不是治愈，而是转化'。我想这就是艺术的力量。"
会场安静了几秒，然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颜晓晴坐下时，发现俞川正用一种全新的、带着赞赏的眼神看着她。
沙龙结束后，人群涌向酒水区。颜晓晴本想立刻离开，却被各路媒体和艺术圈人士团团围住，询问她对讨论的看法、她与俞川的关系、以及是否真的是《暗河》的灵感来源。
"颜小姐只是作为观众来参加活动，"俞川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请大家尊重她的私人空间。"
他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礼貌但坚定地隔开了那些过于热情的提问者。
"谢谢。"颜晓晴小声说。
"不客气。"俞川低声回应，"你的回答很精彩。"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某种无声的理解在两人之间流动。
"俞川！合影时间！"苏沐突然出现，拽住他的手臂，"出版社需要活动照片！"
俞川无奈地被拉走，回头对颜晓晴做了个"等我"的口型。颜晓晴点点头，趁乱溜出了会场。
文化中心外的夜空繁星点点。颜晓晴深吸一口夜晚的空气，心跳仍未平复。今晚发生的一切——俞川的发言，赵世凯的挑衅，那个意外的默契时刻——都在她脑海中回荡。
手机震动起来。是俞川的短信：「溜得真快。关于封面设计，我有个想法想和你讨论。明天上午十点，工作室见？」
颜晓晴看着手机屏幕，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回复：「可以。我会带着我的设计草图来。」
发完消息，她抬头看向星空。那些星星突然让她想起自己《星辰》系列中的一幅——深蓝底色上，一只孤独的手伸向遥不可及的光芒。
也许，有些距离并不像看起来那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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