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晓晴站在画架前，左手握着一支细尖画笔，在画布上勾勒出极细的线条。
晨光透过天窗洒在画布上，将未干的颜料照得微微发亮。她知道俞川正在看。
三天前，她偶然发现从自己工作室的某个角度，可以透过对面大楼的玻璃窗反射，看到俞川工作室的一角。
而更巧的是，如果俞川站在他工作室的特定位置——那个他常用来放咖啡壶的小桌旁——也能通过同样的反射看到她的画架。
起初她以为只是巧合，直到昨天她在那个位置作画时，捕捉到对面玻璃上一闪而过的身影。
俞川站在那里，手里拿着笔记本，目光专注地看向她这边。不是随意的一瞥，而是长时间的、研究般的凝视。
颜晓晴本该感到被冒犯。但奇怪的是，她第一反应是调整姿势，让左手以更自然的角度执笔，然后继续作画，仿佛没发现他的窥视。
今天，她故意选择了那个能被看见的位置，画一幅新的夜景。不是《午夜备忘录》那种抽象风格，而是一个具体的街角——她和俞川第一次相遇的艺术展馆后巷。那里有盏特别的路灯，投下的光影很适合练习明暗对比。
画笔在画布上移动，颜晓晴能感觉到那道目光的存在，像一束无形的聚光灯。她画得更专注了，甚至哼起一段旋律——肖邦的《夜曲》，她曾经能闭着眼睛弹奏的曲子。
左手腕突然传来一阵刺痛。颜晓晴咬住下唇，没有停下画笔。疼痛越来越尖锐，像有根铁丝在腕骨间来回摩擦。她坚持画完最后几笔，才放下画笔，用右手紧紧握住左腕。
"需要帮忙吗？"
颜晓晴猛地转身，俞川站在工作室门口，手里拿着两杯咖啡。他今天没戴眼镜，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像是熬了通宵。
"你...怎么进来的？"颜晓晴松开握着手腕的右手。
"门没关。"俞川走进来，将一杯咖啡放在她旁边的桌子上，"黑咖啡，不加糖。猜的。"
颜晓晴盯着那杯咖啡看了两秒，然后拿起来抿了一口。苦涩中带着一丝果香，是她喜欢的类型。
"谢谢。"她说，"但我不需要帮忙。"
俞川没有理会她的拒绝，走到画架前审视那幅未完成的街景："艺术展后巷？"
"你认出来了？"颜晓晴有些惊讶。
"那盏路灯。"俞川指了指画布右上角，"灯罩缺了一角，投下的光影很特别。"
颜晓晴眨了眨眼。她确实画了那个细节，但非常细微，一般人根本不会注意到。
"你经常观察得这么仔细？"她问，意有所指。
俞川嘴角微扬："职业习惯。"
他拿起她放下的画笔，在调色板上蘸了点颜料，然后在画布上轻轻添了几笔。颜晓晴屏住呼吸——他在加深阴影部分的层次，正是她接下来打算做的。
"你也画画？"她问。
"不。"俞川放下画笔，"但我读过很多关于绘画技法的书。"
颜晓晴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你站在窗前，是在研究我的技法？"
俞川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坦然点头："被你发现了。"
"对面玻璃的反光很明显。"颜晓晴抱起双臂，"为什么不直接过来看？"
"直接问'能看你画画吗'听起来像个变态。"俞川耸耸肩，"而且，我猜你不会答应。"
颜晓晴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如果不是这几次接触，她绝不会允许俞川——或者任何人——旁观她的创作过程。
"你的新书，"她转移话题，"需要了解绘画知识？"
"其中一个角色是画家。"俞川的目光落在她的左手上，"他失去了右手，不得不重新学习用左手画画。"
颜晓晴的心跳漏了一拍："听起来很...私人化。"
"所有好故事都源于某种真实。"俞川轻声说，然后突然抓起她的左手。
颜晓晴下意识要抽回，但他的力道很轻却坚定。他的拇指按在她手腕内侧的一个点上，缓缓打圈。
"这里是最痛的点，对吗？"他问，声音出奇地柔和。
颜晓晴惊讶得忘了反抗："你怎么知道？"
"我采访过几位手部受伤的音乐家。"俞川继续按摩那个点，"这种伤通常是重复性劳损加上旧伤未愈。你以前弹钢琴？"
颜晓晴僵住了："谁告诉你的？"
"没人告诉我。"俞川松开她的手，走向工作室角落的那面照片墙，"那张小女孩弹钢琴的照片，姿势很专业，不是随便摆拍的。而且..."
他指向另一张大学时期的照片，颜晓晴站在一架三角钢琴旁，右手搭在琴盖上。
"中央音乐学院钢琴系的琴房，我认得那台施坦威。"俞川说，"你转学美术是因为手伤？"
颜晓晴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怎么能从这么零碎的线索拼出真相？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那段往事——从音乐天才到因伤被迫放弃的痛苦转型。
"采访结束了，侦探先生。"她冷冷地说。
俞川没有道歉，也没有追问。他只是走回画架前，拿起调色板："你刚才想调什么颜色？"
颜晓晴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叹了口气："深蓝紫，带一点金属质感。"
"为了路灯下的阴影？"
"嗯。"
俞川开始往调色板上挤颜料——群青、深红、一点点黑色。他用刮刀轻轻搅拌，不时加一点松节油调整浓度。颜晓晴惊讶地发现他的动作相当熟练。
"你确定你不会画画？"她问。
"我父亲是美术老师。"俞川头也不抬地说，"小时候被迫学过一段时间。"
他将调好的颜色递给颜晓晴。她接过调色板，用画笔蘸了一点，在试色纸上划了一道。完美的深蓝紫，在光线下确实有微妙的金属光泽，正是她想要的。
"谢谢。"她小声说，开始在画布上应用这个颜色。
俞川退到一旁，安静地看她作画。颜晓晴的左手仍然隐隐作痛，但奇怪的是，经过他刚才的按摩，疼痛减轻了不少。她专注地完善着路灯下的阴影部分，暂时忘记了身边还有人。
直到工作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晓晴！我带了午餐——哦！"林小满提着两个外卖袋站在门口，眼睛瞪得溜圆，"我不知道你有客人。"
颜晓晴放下画笔："俞川只是来..."
"讨论一个合作项目。"俞川自然地接话，对林小满点头致意。
林小满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画家和作家的跨界合作？听起来太有意思了！"她快步走进来，将外卖袋放在桌上，"我带了足够三人份的寿司，一起吃点？"
颜晓晴想拒绝，但她的胃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俞川嘴角微扬："恭敬不如从命。"
三人围坐在工作室的小茶几旁。林小满热情地分发餐具和食物，不断询问俞川关于新书的问题。颜晓晴安静地吃着三文鱼寿司，注意到俞川只拿了最简单的黄瓜卷。
"你不吃鱼？"她脱口而出。
"不喜欢生食。"俞川说，然后补充道，"除了生菜。"
这个冷笑话让颜晓晴差点呛到。林小满哈哈大笑，顺势把手搭在俞川手臂上："你真有趣！我以为作家都特别严肃呢。"
颜晓晴盯着林小满那只手，突然觉得嘴里的寿司没了味道。她机械地咀嚼着，目光在俞川和林小满之间游移。俞川礼貌但疏远地回应着林小满的每一个问题，时不时瞥一眼颜晓晴，仿佛在确认她的反应。
"对了晓晴，"林小满突然转向她，"下周六的聚会你确定要来对吧？俞川也答应了呢！"
颜晓晴放下筷子："什么聚会？"
"我的生日派对啊！上周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林小满撅起嘴，"你该不会忘了吧？"
颜晓晴确实忘了。或者说，她刻意把这件事推出了脑海。现在，听说俞川也要去，她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抗拒。
"我那天可能有个委托要赶..."
"拜托~"林小满抓住她的手，"一年就一次！而且俞川都答应了，你们可以一起来啊！"
颜晓晴看向俞川，后者正若有所思地嚼着黄瓜卷，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我们又不是...为什么要一起来？"颜晓晴结结巴巴地说。
"你们不是邻居吗？"林小满眨眨眼，"而且现在还有合作项目。"
颜晓晴想反驳根本没有所谓的合作项目，但俞川抢先开口："如果颜晓晴去，我可以顺路接她。"他说得极其自然，仿佛这真是他们之前商量好的。
林小满欢呼起来，立刻开始讨论派对细节。颜晓晴在桌下踢了俞川一脚，他却只是挑了挑眉，继续吃他的黄瓜卷。
午餐后，林小满依依不舍地告别，临走前还特意叮嘱俞川别忘了周六的约定。工作室终于恢复安静，颜晓晴转向俞川："什么合作项目？"
"临时编的。"俞川坦然承认，"不然怎么解释我在这里给你调颜料？"
颜晓晴语塞。他说得有道理，但她还是感到一丝不安："现在小满会到处宣传我们要合作了。"
"那就合作吧。"俞川说。
"什么？"
"真的合作。"俞川站起身，走到画架前，"我的新书需要一个封面。你可以来设计。"
颜晓晴瞪大眼睛："你认真的？"
"非常。"俞川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递给她，"这是故事梗概和主要意象。如果你有兴趣的话。"
颜晓晴接过纸，没有立即打开："为什么找我？"
俞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因为你会读懂那些我没写出来的部分。"
这个回答让颜晓晴心跳加速。她低头展开那张纸，快速浏览上面的内容。确实是一个关于失去右手的钢琴家转型为画家的故事，但远比俞川之前描述的复杂。主角在伤痛中重新发现自我的过程写得极其细腻，几乎像是...
"这是自传体？"她抬头问。
俞川摇头："不是所有伤痛都是亲身经历才能写得好。"
"那是什么让你能写得这么..."
"真实？"俞川替她说完，目光落在她的左手上，"观察。想象。共情。"
颜晓晴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的文字如此打动她。因为他真的看见了那些别人忽略的细节，理解了那些无法言说的情感。
"我会考虑的。"她最终说，将那张纸小心折好放进围裙口袋。
俞川点点头，准备离开。在门口，他停下脚步："周六晚上六点，我来接你？"
颜晓晴张口想拒绝，但某种莫名的冲动让她改口："五点五十。我不喜欢迟到。"
俞川嘴角微扬："遵命，画家小姐。"
门关上后，颜晓晴回到画架前，看着那幅未完成的街景。俞川调制的深蓝紫完美融入了画面，仿佛本就该在那里。她拿起画笔，继续完善细节，思绪却飘到了别处。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观察她的？从艺术展的第一次相遇？还是更早？那些她独自作画的时刻，有多少次其实在他的注视之下？这个认知本该让她愤怒，却奇怪地带来一丝隐秘的兴奋。
手机震动起来，是林小满发来的消息：「俞川太棒了！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合作的？他单身吗？」
颜晓晴盯着屏幕，突然有种想把手机扔出窗外的冲动。她深吸一口气，回复道：「刚确定合作。私人问题你自己问他。」
放下手机，她看向窗外。对面大楼的玻璃上，隐约可见俞川回到自己的工作室，站在那个能看见她这里的位置。这次，他没有隐藏自己的目光，甚至微微举杯示意——不知是咖啡还是想象中的香槟。
颜晓晴犹豫片刻，然后举起自己的画笔，在空中画了一个小小的问号。
玻璃那头，俞川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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