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晓晴抱着一大箱画材，额头抵在工作室门上寻找钥匙。
清晨的阳光透过走廊窗户洒进来，照得她后颈发烫。昨晚艺术展的庆功宴持续到凌晨，她现在只想赶紧把新买的颜料放好，然后补个觉。
钥匙刚插进锁孔，隔壁工作室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颜晓晴手一抖，钥匙掉在地上。那间工作室空置快半年了，难道进了贼？
她弯腰捡钥匙时，隔壁门开了。一双锃亮的男士皮鞋出现在她视线里。
"需要帮忙吗？"
这个声音——颜晓晴猛地抬头，眼前果然是俞川那张轮廓分明的脸。
他今天没穿西装，而是一件简单的白色棉麻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最让她震惊的是，他手里拿着一把和她一模一样的钥匙。
"你...你怎么在这里？"颜晓晴站起来，差点撞到俞川的下巴。
"显而易见，我租了这间工作室。"俞川后退半步，指了指身后的门，"从今天开始。"
颜晓晴瞪大眼睛："你？作家？租艺术工作室？"
"写作遇到瓶颈，需要换个环境。"俞川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箱子上，"看来你的颜料到了。"
"我的颜料？"颜晓晴低头看箱子上的标签，确实是她的名字和地址，但——
"那是我的快递箱。"俞川伸手点了点标签下方的一行小字，"快递员送错了。我订的是画纸和墨水。"
颜晓晴这才注意到箱子上还有一行不起眼的备注：内附墨水，请小心轻放。
她的脸瞬间烧了起来——她刚才差点把人家的工作用品当成自己的拆了。
"抱歉，我以为是昨天订的——"
"Y.X.Q小姐！"快递员气喘吁吁地跑上楼，手里拿着另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箱子，"您的颜料在这里！刚才我送错了。"
颜晓晴接过正确的箱子，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俞川嘴角微微上扬，伸手要回自己的快递。
"看来我们不仅成了邻居，连购物品味都很相似。"他说。
颜晓晴没接话，迅速打开自己工作室的门闪了进去。关门前，她听见俞川在身后说："别忘了十点的采访。"
门"砰"地关上，颜晓晴靠在门板上，心跳快得不正常。俞川搬到隔壁？
这怎么可能是什么巧合！他一定是故意的。
但为什么呢？
就为了那篇该死的采访？
她把两个箱子放在工作台上，打开颜料盒检查。钴蓝、钛白、赭石...所有颜色都完好无损。
窗外传来挪动家具的声音，她忍不住撩开百叶窗的一角偷看。
俞川正指挥工人把一张巨大的红木书桌搬进隔壁工作室。
那桌子看起来古老而沉重，与他现代的笔记本电脑形成奇特对比。他似乎察觉到视线，突然转头看向她的窗户。
颜晓晴迅速放下百叶窗，心脏砰砰直跳。
她深呼吸几下，决定先准备采访要用的东西。从储物柜里拿出几幅半成品摆在画架上，又整理了散落的画笔。
工作室不大，但采光极好，正中央的天窗让自然光均匀地洒在每一个角落。
九点五十分，门铃准时响起。颜晓晴整理了一下头发——她今天随意地扎了个马尾，穿着沾满颜料的旧工作服——突然有点后悔没换件像样的衣服。
开门时，俞川已经换了一身深蓝色衬衫，手里除了录音笔还拿着一个牛皮笔记本。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嘴角微微抽动。
"我打扰到你工作了？"他问，视线扫过她衣服上的颜料斑点。
"我随时都在工作。"颜晓晴侧身让他进来，"只是今天有客人，所以没穿最脏的那件。"
俞川轻笑一声，踏入工作室后明显放慢了脚步。他的目光从墙上的素描草稿移到角落堆放的画框，再到中央画架上那幅半成品，像个进入新领地的探险家，谨慎而好奇。
"坐那里吧。"
颜晓晴指了指窗边的单人沙发，自己拖了把高脚凳坐在画架旁，"不是要工作照吗？你可以拍我画这幅。"
俞川没有立即坐下，而是走到画架前仔细端详那幅半成品。
这是一幅城市夜景，但与传统风景画不同，所有的光线都被处理成流体状，仿佛整座城市正在融化。
"《午夜备忘录》？"他突然问。
颜晓晴握笔的手顿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色彩构成。"俞川指了指画面右上角那一抹特殊的蓝紫，"和我书中描写'城市在泪水中溶解'那段几乎一模一样。"
颜晓晴抿了抿嘴。她确实是在读完《午夜备忘录》后开始这幅画的，但没想到他能一眼看穿。
"巧合而已。"她拿起调色板，故意背对他开始调色，"你可以开始采访了。"
俞川没有立即打开录音笔，而是继续在工作室里漫步。
他在一面贴满照片和剪报的墙前停下，伸手碰了碰其中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别碰那个！"颜晓晴的声音比预想的要尖锐。
俞川收回手，但目光仍停留在照片上。
那是一个小女孩坐在钢琴前的背影，只能看到扎着蝴蝶结的马尾辫和放在琴键上的小手。
"你小时候？"
颜晓晴没有回答，转而问："你到底要不要采访？"
俞川终于回到沙发前坐下，打开录音笔："第一个问题——"
采访进行了约二十分钟，问题比艺术展上的要专业许多，甚至让颜晓晴偶尔需要停下来思考。
她一边回答一边继续画那幅《午夜备忘录》，有几次完全沉浸在绘画中，差点忘了回答。
俞川似乎并不介意，反而在她专注作画时悄悄观察她的手法。
颜晓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自己手上停留，尤其是左手。
她尽量自然地使用左手固定画板，但某个特定角度还是会引发细微的颤抖。
"你学画多久了？"俞川突然问了个私人问题。
"十二年。"颜晓晴头也不抬地回答。
"之前呢？"
画笔在画布上顿了一下："什么意思？"
"照片上那个弹钢琴的小女孩，看起来至少学了几年。"
俞川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十二年绘画加上至少五年钢琴，但你今年才...二十八岁？"
"二十七。"颜晓晴纠正道，心里暗暗惊讶他的计算能力，"我大学转的专业。"
"从音乐到美术？
不常见的转向。"
颜晓晴放下画笔，直视他的眼睛："采访范围包括我的教育背景吗，作家先生？"
俞川识趣地转移了话题。接下来的半小时，他们讨论了她目前的创作系列和技术手法。
颜晓晴渐渐放松下来，甚至在某些专业问题上展现出难得的热情。
俞川的提问尖锐但精准，让她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着非同一般的艺术洞察力。
正当她详细解释一种特殊的上光技巧时，工作室门突然被推开。
"俞川！我就知道你在这儿！"一个穿着时髦的短发女性闯了进来，手里挥舞着一叠文件，"截稿日是哪天你忘了吗？
出版社都快把我电话打爆了！"
俞川的表情瞬间阴沉下来："苏沐，我说过今天上午有安排。"
"什么安排能比《暗河》的终稿重要？"
被叫做苏沐的女性这才注意到颜晓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哦，这就是那个画家？"
颜晓晴放下画笔，从高脚凳上下来："颜晓晴。"她简短地自我介绍。
"苏沐，俞川的责任编辑。"
对方敷衍地握了握手，立刻转向俞川，"你必须今天把第七章改完，赵主编说叙事节奏——"
"出去说。"俞川打断她，起身对颜晓晴点头，"抱歉，我们改天继续。"
"采访已经差不多了。"颜晓晴说，虽然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苏沐拽着俞川的胳膊往外走，嘴里不停念叨着截稿日期和修改意见。
俞川在门口回头看了颜晓晴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被苏沐拉出了门。
门关上后，工作室突然安静得可怕。
颜晓晴站了一会儿，慢慢走回画架前。调色板上的颜料已经开始变干，她机械地挤出一坨新的钴蓝色。
隔壁传来隐约的争吵声，苏沐的高分贝时不时穿透墙壁。"
新角色不够吸引人...读者调研...市场趋势..."几个短语清晰地飘进颜晓晴的耳朵。
她不由自主地靠近那面共用墙，俞川的声音低沉得多，但有一句特别清晰：
"...不是写流行小说，我需要这个角色展现创伤后的..."
突然，声音中断了。
颜晓晴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偷听，赶紧退开。她盯着画架上那幅《午夜备忘录》，突然觉得那些流动的光线太过刻意，缺乏真实感。
她拿起刮刀，狠狠刮掉刚画上去的那片蓝色。
雨是下午开始下的。
颜晓晴本来计划去画材店，但刚出门就被倾盆大雨逼回走廊。
她站在窗前，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思考是否要冒雨出行。
隔壁门开了，俞川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马克杯。他看到颜晓晴，微微挑眉："也被困住了？"
"只是犹豫要不要淋雨。"颜晓晴说。
俞川走到窗前站在她旁边，两人一起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街景。
他身上的香水味很淡，像是雪松混合了某种柑橘调，在潮湿的空气中格外清晰。
"苏沐走了？"颜晓晴问，随即后悔自己表现得太过好奇。
"嗯。"俞川喝了口咖啡，"抱歉她今天突然闯进来。"
"你们合作很久了？"
"五年。"俞川转向她，"采访虽然中断了，但我还需要几张你工作的照片。方便吗？"
颜晓晴耸耸肩："现在？"
"光线不错。"俞川指了指窗外，"阴雨天最适合拍艺术品，没有直射光干扰。"
颜晓晴想了想，返回工作室拿了素描本和炭笔。她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开始速写窗外的雨景。俞川靠在对面墙上，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不用摆拍？"颜晓晴头也不抬地问。
"自然的更好。"俞川放下手机，看着她快速移动的左手，"你素描比油画放松。"
颜晓晴的手停顿了一下："素描不需要精确控制。"
"控制什么？"
"力度、层次、细节..."她含糊其辞，左手腕不自然地转了转。
俞川没有追问，而是走到她旁边坐下，近距离看她作画。
这个距离让颜晓晴能清晰闻到他呼吸中的咖啡香气，混合着雨水带来的潮湿气息。
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被冒犯，反而有种莫名的安心。
"你为什么搬到艺术区？"她问，换了个话题，"作家不是应该在安静的地方写作吗？"
"太安静了反而写不出来。"俞川望着窗外，"我需要...活的东西。"
"活的东西？"
"人、声音、偶然的色彩组合。"
他指了指远处一个穿红雨衣的行人，"比如那个红色，在灰暗背景上像一记耳光。"
颜晓晴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确实，那一抹红色在雨中显得格外鲜活。
她迅速在素描本上记下这个色彩对比。
"你观察世界的方式很像画家。"她评论道。
"而你画画的方式很像作家。"俞川回应，"你的作品总有叙事性，像是定格的故事瞬间。"
颜晓晴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评价她的画，而更惊讶的是，他说得一点没错。
雨声渐大，走廊里昏暗如暮。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各自沉浸在创作思绪中。
颜晓晴的左手在速写时比油画稳定得多，线条流畅而肯定。
"你的手。"俞川突然说，"画素描时不抖。"
颜晓晴合上素描本："雨小了，我该走了。"
俞川没有挽留，只是在她起身时说："明天见，邻居。"
颜晓晴点点头，快步走下楼梯。雨其实并没有变小，但她宁愿淋湿也不想继续那个危险的话题。
俞川的眼睛太毒，仿佛能看穿她所有伪装。而左手的问题，是她最不愿意被看穿的秘密。
回到家，她泡了个长长的热水澡，然后给左手做了例行热敷和按摩。
医生说过这是慢性损伤，只能缓解无法根治。热水冲过手腕上那道旧伤疤时，她想起了工作室里俞川专注的目光。
明天见，邻居。他说得那么自然，仿佛他们的关系真的只是普通邻居那么简单。
颜晓晴擦干手，拿起床头的《午夜备忘录》。这本书她已经读过三遍，每次都有新发现。
翻到第七章，她突然意识到——那个被批评"不够吸引人"的新角色，或许正是俞川今天想对苏沐解释的"创伤后"状态？
她合上书，关掉台灯。
黑暗中，雨声依旧，像无数细小的手指敲打着窗户。明天，一墙之隔的地方，俞川会在他的红木书桌上写些什么？
而她自己的画，又会因此发生怎样的变化？
这些问题伴随着雨声潜入梦境，梦里有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疼痛的左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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