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晓晴站在《星辰》系列前，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左手腕上的创可贴。
艺术展正式开幕不到一小时，她的展区已经围了三层观众。
闪光灯不断亮起，照得她眼睛发酸。
"颜老师，能请您站近一点和作品合影吗？"一位记者请求道。
颜晓晴微笑着向前半步，心里却想着昨天那个黑色身影。
俞川。
她偷偷环顾四周，没发现那个令人不悦的身影，不知为何竟有些失落。
"这幅作品的灵感来源是什么？"一位艺术杂志的编辑问道。
"是光。"颜晓晴收回思绪，指向画面中心那只若隐若现的手，"我们都在黑暗中摸索，但总有些光芒值得伸手去够，即使——"
"即使根本够不着？"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
观众自发让开一条路，俞川穿着深灰色西装缓步走来，胸前依然挂着那张媒体通行证，细框眼镜后的眼睛闪烁着讥诮的光芒。
颜晓晴的背脊不自觉地挺直了：
"即使明知可能够不着，也要尝试。川流先生对悲观主义情有独钟？"
"我对所有'主义'都持怀疑态度。"俞川停在画作前半米处，从西装内袋掏出录音笔，"介意我占用您十分钟吗？《文学前沿》的专栏。"
他嘴上询问，录音笔却已经亮起了红灯。
颜晓晴注意到他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腕骨在袖口处形成一个好看的凸起。
"当然不介意。"她说，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镇定。
俞川对周围的记者和观众做了个"请让一让"的手势，等人群散开些才开口：
"Y.X.Q，这是你所有作品的签名方式。为什么不直接用全名？"
"名字太长，会破坏画面平衡。"颜晓晴答得干脆。
"就像你为了'平衡'而放弃纯艺术创作，接商业委托一样？"俞川的问题像一把薄刃手术刀。
颜晓晴眯起眼睛："商业与艺术的平衡是每个创作者都要面对的课题。
就像畅销书作家也要在市场和自我表达间找平衡，不是吗，川流先生？"
俞川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你读过我的书。"
"读过。"颜晓晴坦然承认，"《午夜备忘录》里有一段对城市光污染的描写，直接启发了我这个系列中《霓虹》那幅作品。"
俞川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显然没预料到这样的回答。
他迅速调整状态："说《霓虹》，有人批评你那幅作品过于商业化，色彩搭配像极了某奢侈品牌的广告，你怎么回应？"
"我很遗憾有人只用商标价值来衡量色彩本身的美。"
颜晓晴走向旁边的另一幅作品，"这是《霓虹》的初稿，没有任何商业考量。
您觉得区别很大吗？"
俞川走近那幅初稿，目光在画布上游移。
颜晓晴注意到他看画的姿势很特别——微微低头，眼睛从镜片上方直接注视画面，像是要避开一切可能的光线干扰。
"色彩饱和度更高，线条更粗犷。"他最终评价道，"少了些精致，多了点..."他寻找着合适的词，"愤怒。"
颜晓晴心头一跳。很少有人能看出初稿中那种被压抑的情绪。
"愤怒？"她故意反问。
"或者说，不甘心。"俞川关掉录音笔，突然压低声音，"右下角那个被涂改多次的签名，你原本想写全名的，对吧？"
颜晓晴的呼吸停滞了一秒。那个被层层颜料覆盖的角落，确实藏着她一时冲动想写下的全名——颜晓晴三个字只写到一半就被她涂掉了。
他怎么看得出来的？
"采访时间到了。"她生硬地说，转身准备离开。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俞川的声音追上来，"为什么是左手？"
颜晓晴猛地转身："什么？"
"你画中伸向光芒的手，是左手。"俞川指了指展厅中央的主打作品，"而你自己..."他的目光落在她自然垂落的左手上。
颜晓晴下意识地把左手背到身后："巧合而已。"
"就像你昨天左手发抖也是巧合？"俞川向前一步，距离近得让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
"川流先生！原来你在这儿！"一个清脆的女声插了进来。
颜晓晴的闺蜜林小满穿着亮黄色连衣裙翩然而至，"我们杂志社想约您做个专访，关于您的新书..."
颜晓晴趁机后退两步，与俞川拉开距离。林小满冲她眨了眨眼，却把全部注意力转向俞川，热情地递上名片。
"《都市文化》？"俞川扫了一眼名片，明显兴趣缺缺。
"我是颜晓晴的大学室友，听她提起过您。"林小满语出惊人。
颜晓晴瞪大眼睛——她什么时候跟林小满提过俞川了？
顶多是昨天回家后抱怨了一句遇到个讨厌的记者。
俞川挑眉看向颜晓晴："哦？她怎么评价我的？"
"她说——"
"小满！"颜晓晴打断她，"你不是要带我去见策展人吗？"她拽住林小满的手臂，对俞川生硬地点点头，"采访结束了，失陪。"
她几乎是拖着林小满离开，背后传来俞川低低的笑声，像羽毛一样轻飘飘地挠着她的神经。
"你干嘛拉我走啊！"走出一段距离后，林小满不满地抱怨，"那可是俞川！文学圈新贵，多少杂志想约他专访都约不到！"
"那你也不能胡说八道啊。"颜晓晴松开手，"我什么时候跟你提过他了？"
林小满狡黠地笑了："你昨晚回来不是说遇到个讨厌的作家吗？
我一猜就是他。怎么样，近距离看是不是超有魅力？那种禁欲系的气质..."
"他刻薄得要命。"颜晓晴撇嘴，却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俞川还站在原地，正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侧脸线条在展厅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得了吧，你明明就吃这套。"林小满促狭地用手肘捅她，"记得大学时那个总批评你作业的油画老师吗？全班就你一个人把他的每句话都记下来..."
"那不一样！"颜晓晴耳根发热，"那是专业态度。"
"好好好，专业态度。"林小满拖长声调，"对了，下周我生日派对，你必须来。我打算邀请俞川，你说他会来吗？"
颜晓晴刚想反对，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Y.X.Q小姐，采访稿需要一张您正在创作的工作照。明天上午十点，我会到您工作室拜访。——俞川」
她盯着屏幕，一时不知如何回复。他是怎么拿到她手机号的？
"谁啊？"林小满凑过来看，立刻惊呼出声，"天啊！他要去你工作室？你们什么时候发展到这一步的？"
"别胡说！"颜晓晴慌忙锁屏，"只是工作联系。"
"那你脸红什么？"
"我没有！"颜晓晴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懊恼地发现林小满说得没错。
她借口去洗手间暂时逃离了闺蜜的追问。站在洗手台前，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泛红的脸颊，微微发亮的眼睛，这哪里像是被一个"讨厌的人"联系后该有的反应？
冷水拍在脸上，她试图冷静下来。左手腕上的创可贴被水浸湿，边缘翘了起来。她小心地撕掉它，露出下面一道已经结痂的细痕。不深，但足够醒目。
就像俞川那双眼睛，看似漫不经心，却能精准地捕捉到她每一个想要隐藏的细节。
她拿出手机，犹豫再三，还是回复了那条短信：
「可以。地址：梧桐路27号青野艺术区B栋203。请准时，我十点半有课。」
发完她就后悔了。为什么要加上最后那句？像是在强调自己不会为他多留一分钟似的。果然，不到十秒，回复就来了：
「足够我找出你左手发抖的原因了。准时到。」
颜晓晴差点把手机掉进洗手池。这个人！他怎么就能每一句话都精准踩中她的雷区？她咬牙切齿地打字：
「不必费心。专注你的文字工作吧，作家先生。」
发送后，她深呼一口气，整理好表情走出洗手间。展厅里人更多了，她远远看见俞川被几个记者围着，脸上挂着那种她一眼就能看穿的假笑。
奇怪的是，此刻她竟觉得那个笑容有些熟悉——就像她在不得不应付不感兴趣的商业邀约时，镜子里自己的表情。
或许他们没想象中那么不同？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按了回去。不，俞川那种高高在上、对一切评头论足的态度跟她截然不同。
明天他来工作室，她一定要让他明白，艺术创作不是他笔下可以随意解剖的文字。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左手手指。
今早起床时，那阵熟悉的刺痛又来了，比往常持续得更久些。
她不得不多花十分钟做热敷才能正常握笔。
如果俞川明天真的揪着这个问题不放...颜晓晴摇摇头，决定不再多想。
现在，她需要回到展区，继续应付那些真正的、至少表面客气的采访和寒暄。
经过《星辰》系列时，她停下脚步。画中那只伸向光芒的左手，在展厅精心设计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生动，仿佛下一秒就会突破画布的界限。她轻轻抚摸自己的左手腕，那里有一道比今天划伤更隐秘、也更久的疤痕。
"原来你在这儿。"
颜晓晴回头，俞川不知何时已经摆脱了那群记者，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他手里拿着两杯香槟，递给她一杯："休战？"
"我们不是在打仗，川流先生。"颜晓晴接过酒杯，但没有喝。
"俞川。"他说，"既然明天要去你工作室，我们或许该跳过姓氏。"
"颜晓晴。"她简短地说，终于抿了一口香槟。气泡在舌尖炸开，带着微酸的口感。
"我知道。"俞川的目光落在她的左手上，"Y.X.Q，颜、晓、晴。"
他念她名字的方式很奇怪，像是在拆解一个复杂的化学公式，每个音节都清晰而独立。颜晓晴感到一阵莫名的战栗从脊背爬上来。
"所以，"俞川晃了晃酒杯，"明天见，颜晓晴。"
他转身离开，黑色西装很快融入人群。颜晓晴站在原地，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从始至终，俞川没有对她的作品做出任何直接评价。那些尖锐的问题，那些细微的观察，却透露出他其实看得很认真。
比大多数只会说"真美""很有感觉"的观众要认真得多。
这个认知让她心跳漏了一拍。她仰头喝光剩下的香槟，决定不再思考俞川究竟如何看待她的画。明天，等他来工作室，一切自会见分晓。
如果他能找出她左手发抖的原因，那他就是这世界上第一个做到的——包括医生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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