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藤4

黎明前的客栈笼罩在青灰色雾气里，池弥雾赤足踩过回廊上凝结的露水。她刚刚沐浴过，发梢还滴着水珠，将素白寝衣洇出深色的痕迹。悬门弟子们聚集在院中商议赵铭的后事，却在她经过时齐刷刷失了声。

"池姑娘..."王乾坤的师弟张了张嘴，手中的招魂幡突然无风自燃。火舌舔舐过他布满老茧的手指，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痴痴望着她衣领处露出的一截红绳——那是昨夜秦放情动时在她颈间留下的勒痕。

池弥雾弯腰拾起被风吹落的纸钱，指尖不经意擦过年轻道士的手背。霎时间整个院落的法器同时嗡鸣，七盏长明灯"噗"地爆出惨绿色火焰。她困惑地眨眨眼，完全没注意到身后倒了一地的悬门弟子——他们面色潮红地捂着胸口，仿佛被那蜻蜓点水般的触碰摄走了魂魄。

"妖女！"年长的悬门长老终于冲破迷障，桃木剑直指她眉心，"你昨夜对秦公子做了什么？"

池弥雾茫然地抱着装满纸钱的竹篮，杏眼里泛起无辜的水光："我...我在房里抄写往生咒呀。"她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叠工整的经文，最上面那张还沾着未干的墨渍——那是她今晨照着经书临摹的，字迹稚嫩得像初学写字的孩童。

长老的剑尖颤抖起来。他分明嗅到纸上残留的暖香，混合着墨汁的气息，让他想起年轻时在江南雨巷邂逅的卖花女。这个认知让他暴怒，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雾："惑心妖术！"

血珠在半空凝成降魔咒印，却在触及池弥雾衣角的瞬间化作漫天红蝶。她惊慌地后退两步，绣鞋踩到自己的裙摆，整个人向后栽去——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秦放不知何时出现在廊下，结实的手臂稳稳接住她下坠的身体。青年眼底布满血丝，西装外套下露出缠满绷带的脖颈，那是昨夜被司藤的藤鞭勒出的伤痕。

"别怕。"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指腹摩挲着她腕间淡去的红痕，仿佛在确认什么珍宝。悬门长老的怒喝，同门的惊呼，全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池弥雾乖巧地靠在他怀里，余光瞥见司藤倚在月洞门边的身影。大妖手里把玩着那枚染血的铜钱，艳色旗袍在晨雾中像一滩凝固的血。当铜钱突然裂开一道细缝时，池弥雾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秦放立即低头询问，呼吸拂过她微蹙的眉心。

池弥雾摇摇头，伸手替他拢好散开的领带："伤口会疼的。"她指尖划过绷带边缘，没看见青年骤然收缩的瞳孔，也没注意自己袖中滑落的纸人正巧落在司藤脚边——那纸人背面用朱砂画着歪歪扭扭的符文，正是昨夜从秦放记忆里偷来的门禁密码。

正午的丧仪上，悬门弟子们发现往生咒怎么也念不顺。每当他们试图集中精神，就会听见池弥雾在灵堂角落轻轻抽泣的声音。那哭声像小猫爪子挠着心脏，让最年长的道士都忍不住频频回首。

"赵师兄最喜欢吃松子糖了..."她将一包糖果放进棺木，泪珠挂在睫毛要落不落。王乾坤突然冲上来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捏碎她的腕骨："你知道对不对？你知道他是怎么..."

质问戛然而止。年轻道士瞪大眼睛，看着自己掌心里那只纤细的手腕迅速泛起淤青。池弥雾吃痛地抿着唇，却还努力冲他微笑："王师兄别难过..."她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颤抖的脊背，像安抚做噩梦的孩子。

这个动作成了压垮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王乾坤猛地将她按在棺材上，沾着香灰的唇狠狠压下来——却在即将触碰的瞬间被藤鞭抽飞出去。司藤的红唇抿成一条直线，藤蔓卷着池弥雾的腰肢将她带到自己身侧。

"闹够了？"她冷眼扫过灵堂里神色各异的男人们，最后落在怀中人泛红的眼角。池弥雾正低头整理被弄乱的孝服，露出一截后颈上未消的咬痕。司藤的指尖无意识抚上那处印记，又在意识到自己举动时猛地收回手。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棺材里的尸体突然睁开了眼。

傍晚时分，池弥雾独自在客栈后院烧纸钱。火盆里腾起的灰烬打着旋儿往她袖子里钻，将素白衣袖染出斑驳的痕迹。她笨拙地用火钳拨弄纸堆，没注意身后阴影里逐渐凝聚的人形。

"池...姑娘..."

沙哑的呼唤惊得她摔了火钳。转身时赵铭青白的脸近在咫尺，尸斑已经爬上他僵硬的嘴角。池弥雾吓得跌坐在地，杏眼里瞬间蓄满泪水："赵、赵师兄？"

尸体缓慢地眨着眼，腐烂的手指抚上她溅到纸灰的脸颊："跟我...走..."他每说一个字，就有黑色的液体从嘴角溢出，"我...比他们...都听话..."

池弥雾慌乱地往后挪，后背抵上冰冷的石阶。她完全没意识到这是白英残魂作祟，只当是自己烧的纸钱不够多。正当尸体的指甲要刺破她脸颊时，一道银光闪过——司藤的藤鞭将尸傀钉在墙上，另一只手拎小猫似的把池弥雾提起来。

"连尸体都不放过？"大妖的冷笑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酸意。

池弥雾委屈地拽着她衣袖："我不知道赵师兄为什么会..."

话音未落，尸傀突然发出刺耳尖啸。它疯狂扭动着挣脱藤蔓，腐烂的皮肉簌簌掉落，露出森森白骨。更可怕的是，所有听到啸声的男性——包括正在前院议事的悬门众人，全都眼神空洞地朝后院涌来。

"杀了...抢走..."尸傀的白骨手指笔直指向池弥雾，"我的..."

司藤脸色骤变。她揽住池弥雾的腰纵身跃上屋顶，看着下方逐渐失去理智的人群。秦放用身体撞开后院木门，西装被栏杆划得稀烂；王乾坤满脸是血地爬过碎石路，指甲全部翻起；就连最年迈的悬门长老都佝偻着背，像野兽般四肢着地...

"他们怎么了？"池弥雾害怕地往司藤怀里缩了缩，完全没注意大妖瞬间僵硬的肢体。

司藤盯着她发顶的小旋儿，突然捏住她下巴迫她抬头："你当真不知自己是什么？"

池弥雾茫然地眨眼，一滴泪恰巧落在司藤虎口。那处皮肤立刻泛起诡异的红痕，像被烙铁烫过。大妖猛地松开手，终于明白为何连尸体都为之疯狂——这个看似纯然的少女，本身就是最烈的毒。

"司藤小姐？"池弥雾怯生生去拉她的衣角，"我们是不是该..."

话未说完，整座客栈突然剧烈震动。白英的尸骨在百里外的山洞发出共鸣，所有被蛊惑的男人同时发出非人的嘶吼。司藤当机立断打横抱起池弥雾，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中。

直到被放在安全的山洞里，池弥雾还在发抖。她裹着司藤的外套，小声问："我做错什么了吗？"

司藤背对着她整理藤鞭，声音前所未有的冷："明日送你回悬门。"

"可我想跟着司藤小姐..."池弥雾揪着衣角的手指微微发白，"我保证乖乖的..."

大妖转身的瞬间突然噤声。月光穿过洞顶裂隙，恰好笼住少女单薄的身形。她跪坐在干草堆上仰着脸，眼里盛着破碎的星光，像被遗弃在神庙供桌的瓷娃娃。

司藤的指尖动了动，终究没忍住抚上她凌乱的发。当发丝缠绕指节的刹那，洞外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唤——那些被蛊惑的男人，正循着本能漫山遍野寻找他们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