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第五章：静默的指引与喧嚣的陷阱

广场上的死寂仿佛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肩头。一侧是暗红大门前沉默献祭的残缺居民，另一侧是幽暗小巷口那孩子一闪而过的、带着微弱生气的指引。

选择。

“怎么办？”墨多多压低声音，目光在钟楼和孩子消失的巷口之间飞快移动，“去钟楼，还是跟那个……躲起来的小不点？”

“钟楼是明确目标，”亚瑟的声音平稳，却带着审视，“但聚集在门前的状态，显示那可能是一个‘结果’之地，而非‘过程’之所。我们尚未理解规则全貌，贸然接近风险极高。”

“那个小不点，”唐晓翼抱起手臂，耳廓上的银环随着他偏头的动作微光一闪，“是这里唯一表现出‘主动’情绪的东西。虽然可疑，但比起那些‘死’的，”他朝钟楼方向抬了抬下巴，“‘活’的线索更有趣。”

虎鲨盯着巷口，眉头拧成疙瘩：“谁知道是不是陷阱？故意引我们过去？”

“有可能。”查理赞同，它始终关注着钟楼前那些居民，他们如同设定好的程序，对这边的窃窃私语毫无反应，“但陷阱本身也是信息。关键在于，我们能否支付得起踩中陷阱的代价，以及，能否从中获取足够有价值的东西。”

扶幽一直安静地观察着孩子消失的那片阴影，此刻慢声开口：“他……抱着的那个东西，形状很奇怪。不像常见的……玩偶。”他努力回忆着那惊鸿一瞥，“有一部分，是硬的，反光。像……金属？或者，光滑的石头。”

金属？石头？在这个一切看起来都灰败破旧的小镇，任何不协调的细节都值得注意。

婷婷抿了抿唇，粉色眼眸里是决断：“我倾向于先去巷子看看。钟楼就在那里，不会跑。但那个孩子，可能只有现在愿意，或者能够给我们提示。我们需要更多信息来理解‘静默赎’到底是什么，以及我们该如何避免变得像他们一样。”她看向那些残缺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不忍。

“投票？”墨多多看向大家。

“没必要。”唐晓翼已经迈开了步子，方向正是那条幽暗小巷，“好奇心害死猫，但能救冒险家。走吧，去瞧瞧我们的小‘向导’给我们准备了什么惊喜。”

他的行动代替了表决。一行人保持着警惕的队形——亚瑟和查理在前，唐晓翼断后，其他人居中——离开了空旷得令人心悸的广场，拐进了那条狭窄、堆满杂物和腐败落叶的巷子。

巷子比想象中深，光线被两侧歪斜的建筑切割得支离破碎。空气里的霉味更重了，还混合着一股淡淡的、难以言喻的甜腥气。脚下不时踩到破碎的瓦罐或软烂不知何物的东西，发出令人牙酸的窸窣声。

走了约莫两三分钟，前方出现了一个岔口，左右各有一条更窄的通道。

“走哪边？”墨多多停下，有些茫然。

“看地面。”查理低头嗅了嗅，指向左边通道入口处一块相对干净的石板，“有小脚印，很新，沾着和外面广场不同的湿泥。”

左边通道。

他们继续深入，通道越来越窄，头顶几乎被两侧屋檐相接遮蔽，光线昏暗如黄昏提前降临。那种被窥视感在这里似乎减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私密、更压抑的“藏匿”氛围。

终于，通道尽头隐约透出一点朦胧的光亮，似乎是一个被建筑半包围的小小天井。

就在他们即将走出通道时，走在稍前的亚瑟忽然抬起手，示意停下。

天井里传来极其轻微、刻意压低的声响。

不是说话声，是某种摩擦声，还有……液体滴落的声音？

唐晓翼悄无声息地挪到侧面，借着墙壁的阴影向外窥视。

天井不大，中央有一口废弃的石井，井沿爬满深色苔藓。那个孩子就蹲在井边，背对着他们。他（现在能看出是个男孩）面前的地上摊着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布上放着几样东西：一个缺了口的陶碗，里面盛着一点浑浊的液体；几块颜色暗淡的、像是风干植物根茎的东西；还有就是他紧紧抱过的那个“玩偶”。

此刻看得更清楚了。那确实不是一个普通的布偶。它有一个粗糙的、用褪色布料缝制的身体，但“头部”却是一个光滑的、鸡蛋大小的深灰色石头，石头表面天然带有一些扭曲的纹路，乍看像一张抽象而痛苦的脸。玩偶的“手臂”末端，缝着两片薄薄的、暗沉无光的金属片，形状不规则。

男孩正用一块小小的、边缘磨得光滑的石片，小心翼翼地刮擦着其中一片金属片的表面。每刮几下，他就将刮下的、几乎看不见的微量金属碎屑，抖落进陶碗的浑浊液体里。液体偶尔冒起一个微小的气泡，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啵”声。

他在……制作什么东西？

男孩似乎过于专注，并未察觉身后的视线。他刮完一片，拿起玩偶，将那块作为“脸”的石头凑近碗口，仿佛在让它“看”碗里的东西，嘴里发出极其含糊的、不成语调的咕哝声，像幼兽的低鸣。

“他在跟那个石头‘说话’？”墨多多用气声难以置信地说。

“或许在这里，”婷婷也看到了这一幕，心中震动，“无法与人用语言交流的存在，会寻找其他‘倾听者’。哪怕是一块石头。”

就在他们犹豫是否要现身时，男孩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他猛地转过头，脏兮兮的小脸上那双眼睛，在昏暗光线下异常明亮，直直地“盯”向通道阴影——准确地说，是看向了扶幽所在的方向。

不是看，更像是……感知。

扶幽自己也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睡衣口袋。口袋里，那块从安全屋带来的白色不明材质碎块，正在散发出极其微弱的、只有他能感觉到的温热。

男孩的视线在扶幽的口袋位置停留了一秒，然后迅速收回，脸上掠过一丝惊慌。他飞快地将地上的破布连同上面的东西一卷，紧紧抱住那个石头玩偶，跳起来就想往天井另一侧的破洞逃走。

“等等！”婷婷忍不住出声，声音在寂静的天井里显得有些突兀。

男孩浑身一僵，逃跑的动作停下了，却也没有回头，背对着他们，肩膀微微发抖。

“我们没有恶意。”亚瑟用他那种天生能安抚人心的温和语调说道，同时缓缓从天井通道的阴影里走出，展露出无害的姿态，“我们只是……迷路了。看到你，希望能得到一点帮助。”

男孩慢慢转过身，怀里抱着他的“宝物”，头发下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这群与小镇格格不入的“外来者”。他的目光依次扫过亚瑟、婷婷、墨多多、虎鲨、唐晓翼、查理，最后又落回扶幽身上，尤其在扶幽那深蓝色的头发和口袋位置多停留了一瞬。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艰难气音，试了几次，才挤出一个干涩、扭曲、但勉强能辨别的词：“……新……的……东……西……” 和之前的老妇人用词一样。

但他似乎努力想表达更多。他低下头，看着怀里的石头玩偶，又抬头看看他们，一只手松开玩偶，有些焦急地比划起来。先是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痛苦地摇头；然后指了指玩偶的“石头脸”，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做出倾听状；最后，他指向钟楼的方向，脸上露出清晰的恐惧，双手紧紧抱住自己，剧烈地颤抖。

“他说不了话，或者说话极其困难，”查理低声翻译着肢体语言，“那个石头玩偶可能是他唯一的‘倾听者’或沟通媒介。他对钟楼感到极度恐惧。”

男孩猛点头，对查理的解读表示肯定。他接着又指向自己，然后指了指天井地面，划了一个圈，意思是自己住在这里。然后，他再次指向钟楼，做了一个“吸收”的动作（模仿那些光点飘向钟楼），接着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们，最后双手交叉在胸前，做出一个“保护”或“阻止”的姿势。

“钟楼会吸收东西，他……在保护自己？也可能想保护我们不被吸收？”婷婷试着理解。

男孩用力点头，然后又急切地摇头，似乎觉得他们还没完全明白。他犹豫了一下，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将怀里的破布包裹小心地放在井沿上，然后拿起那个石头玩偶，将它“脸”朝外，对着钟楼的大致方向。

他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耳朵，闭上眼睛，另一只手轻轻拂过玩偶“脸”上的石头纹路。

奇异的景象发生了。

那深灰色的石头表面，那些天然的扭曲纹路，忽然像是被注入了极其微弱的、灰白色的流光，缓缓地、如同呼吸般明灭了一瞬。与此同时，石头内部传出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隔着厚重棉花传来的、模糊不清的嘈杂声响的混合——里面有像是无数人窃窃私语的回音，有物品摩擦碰撞的碎响，甚至还有一丝几乎捕捉不到的、短暂的哭泣或笑声。

这杂音只持续了两三秒就消失了，石头恢复原状。

男孩放下手，睁开眼睛，脸色似乎更苍白了些。他指了指石头，又指了指钟楼，然后做出一个“流进去”的手势。

“这石头……能‘听到’或‘储存’钟楼吸收的东西？那些‘声音’或‘记忆’的碎屑？”亚瑟眼中露出深思。

男孩点头，然后做了个“偷取”或“截留”的小动作，表情有点小骄傲，但随即又被恐惧取代。他迅速把玩偶收回怀里紧紧抱住，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护身符。

“所以，钟楼在吸收全镇的……某种本质，而你在用这个……特别的伙伴，偷偷留下一点点？”唐晓翼总结，目光落在那石头上，“为什么？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男孩茫然地摇头，表示不知道。他似乎只是本能地觉得不该让一切都被吸走，只是依靠这个偶然得到的、特别的“玩伴”在偷偷对抗那股无处不在的吸力。

“你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吗？”墨多多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或者，怎么让那钟楼停下来？”

男孩露出畏惧又困惑的表情。他想了想，指了指钟楼，然后做了个“开门”的手势，接着猛烈摇头摆手，表示不能去、危险。随后，他又指了指脚下，画了几个复杂的、意义不明的符号，最后指向小镇更深处、背离钟楼的某个方向。

“他的意思是，钟楼的门不能开，或者开了极度危险。”查理分析，“离开的方法或者关键，可能藏在镇子别的地方，需要解开某些……符号？或者谜题？”

线索似乎又多又乱。钟楼是核心但危险，孩子是变数但拥有特殊“工具”，离开的线索可能在其他地方。

正当他们试图让男孩画出或更清晰地指出他所说的符号时——

“咚！！！”

第三声钟响，毫无预兆地、比前两次更加沉重和响亮地从钟楼方向传来！

这一次，钟声带来的不再是沉闷，而是某种无形的、尖锐的涟漪。冒险队所有人都感到脑袋“嗡”地一响，像是被低频音波直接穿透，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袭来。

而眼前的男孩反应更是剧烈！他惨叫一声（那声音沙哑破碎），猛地扔掉手里的玩偶，双手死死捂住耳朵，痛苦地蜷缩在地，浑身痉挛。那块石头玩偶掉落在地，骨碌碌滚到了扶幽脚边。

更糟糕的是，随着这声钟响，天井外原本寂静的巷道里，突然传来了密集的、拖沓的脚步声！

许多脚步声，正从各个方向，朝着他们所在的天井，合围而来！

那些一直沉默的、残缺的居民……被惊动了？还是被这第三声钟响“激活”了某种指令？

“不好！”虎鲨低吼，瞬间进入战斗状态，“被包饺子了！”

唐晓翼迅速捡起地上的石头玩偶塞给扶幽，一把将地上痛苦颤抖的男孩拽起，语速快而清晰：“带路！去你刚才指的、可能藏着线索的地方！快！”

男孩在剧痛和恐惧中挣扎着抬起头，看了一眼被包围的天井入口，又看了看扶幽手里拿着的、属于他的“玩伴”，眼中闪过决绝。他指向天井后方一面看起来最破败、爬满藤蔓的墙壁，喉咙里挤出两个字：“……那……边……”

那面墙，看起来坚实无比。

但此刻，没有时间质疑了。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能看到影影绰绰的、灰扑扑的身影出现在巷道口。

男孩挣脱唐晓翼的手，踉跄着扑到那面墙下，伸手在几块看似随意的砖石上，按照特定顺序快速按压、拍打。

“咔哒……嘎吱……”

机括运作的、生涩低沉的声音响起。墙根处，一块约半人高的石板，竟然向内缩进，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散发着泥土和腐朽气息的洞口。

“暗道！”墨多多惊呼。

“进去！”亚瑟当机立断，示意查理先入探查。

查理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片刻后传出低吠：“安全！快！”

虎鲨第二个钻入，接着是扶着男孩的唐晓翼、婷婷、墨多多、扶幽。亚瑟最后一个进入，在他闪身入内的瞬间，已经能看到几个眼神空洞、面无表情的居民，拖着残缺的身体，出现在了天井入口。

“砰！”

亚瑟进入后，内部似乎有机关，石板迅速复位，将最后一丝光线和那些逼近的脚步声隔绝在外。

暗道内一片漆黑，只有众人粗重的喘息声，和男孩尚未平复的痛苦抽气声。

他们暂时安全了。

但也被困在了一条未知的、可能通向更深处谜团——或者更深处危险——的地道之中。

而扶幽握在手里的那块石头玩偶，在绝对的黑暗里，其表面的纹路，似乎又极其微弱地、一闪而过地，流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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